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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商二姝相偕入观。

文琼妤清雅绝俗,任谁一瞧立时便给黏住了目光,自不待言,连商九轻也成为众人焦点所聚,莫不议论纷纷。

她祖上世居北域,多与境外的罗刹族通婚,虽不如劫英那般深目挺准、生就一副异族风情的面貌,然轮廓亦深,再加上肌肤白如百合,微带一抹淡淡幽蓝,与南方越女的白皙水嫩又有不同;一头黑发梳作尖额盘龙髻的式样,前额浏海从额角全梳往另一侧,英气、俏丽兼而有之,全然不用珠饰,倍显精神。

“无量寿佛!两位女施主是来烧香,还是还愿?”

知客道人迎上稽首,才来到文琼妤身前五步,蓦地商九轻窄袖疾闪,

“啪!”

一声轻响,将道人拂得连退几步,险些跌倒。

“我家姑娘好洁,还请道长退些说话。”

她拢掌于袖,双手负后,冷冰冰的一横眼:

“此地是哪一位仙长当家?烦唤前来!”

那青年道人被吓得有点傻,还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扫得踉跄后退,楞了半天,结结巴巴回答:

“本……本观住持不……不在,姑……姑娘有什么吩咐,交代我便是。”

商九轻冷冷一睨:

“是不是什么事,道长都能作主?”

她不过廿五、六岁的年纪,名列玄皇麾下“风、雪、云、霜”四大将,更兼商家堡举族之长,手下尽是北地豪杰,一呼百诺,平日颐指气使惯了,气魄很大,即使没带从人,仍是片言生威,慑得道人瞠目结舌,一愣一愣答不上话。

商九轻等得不耐,呼的一声摔开窄袖,将知客道人往横里平平拂开,欠身微微一让:

“姑娘请。”

文琼妤轻移莲步,向着堂里袅娜行去,宛若仙子凌波,额间的小小金坠轻轻晃荡,满堂香客都看痴了。

先前商九轻甫一出手,便有道僮迳奔后进,唤来号房执事真启,此时恰好掀帘而出,眼看要撞上了文琼妤。

商九轻凤眼一睁,隔空甩袖,挽着文琼妤点足飘退,旋即放开了手,似乎不敢久握。

真启被拂得斜斜摔出,

“碰!”

一声跌入椅中,胸口气血闷滞,一时竟难起身。

他是天城山第三代的后起新秀,模样虽然斯文,但黄庭嫡传的“列缺剑”、“风雷掌”已有火候,得本山代掌教玄鹤真人的特许,传授守真阁里的剑门绝学《两仪风雷剑》,武功绝非泛泛。

这一拂固然是攻其不备,但劲力到处,居然能让真启无可抗力、狼狈跌入木椅,放眼本山元字辈的师叔伯里,也不过三两人能办到。

真启暗提一口真气遍走全身,只觉一股寒气自膻中穴散入任脉,内息一到此间便阻滞不前,所幸片刻即消,否则以任脉号称人体“阴脉之海”,若寒气沿手足三阴经脉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调匀气息,起身稽首:

“贫道真启,忝为本观执事,不知女施主有何见教?”

定睛细瞧,不觉一怔,胸口如遭重击。

(这女子!生得……生得……真……真是好看!)商九轻向来对男子不假词色,让他瞧得有些烦恶,扭腰回顾:

“姑娘,这里可有你要找的人?”

文琼妤摇头,轻声说:

“这里的气很弱,我瞧是从后进传出的。咱们毕竟是客,不宜硬闯,姊姊且问一问道长。”

商九轻点点头,凤目一睨,冷对真启:

“敢问道长,近日观中可有留客挂单?”

连问了几声,真启才蓦然惊觉,答得支吾:

“本观……这个……向来是大开山门,款待十方丛林来客,时时都有挂单求宿的同修,只消有戒菉衣牒,本观一概不拒。却不知女施主要寻哪一位仙长?可知仙名道号?贫道可安排斋堂面客,为两位通传。”

他毕竟是本山第三代的俊才,言谈间已尽复从容,殷殷探问,颇有讨好之意。

商九轻无动于衷,微一冷笑。

“那好。烦请道长一一唤出,我家姑娘有事相询,有劳了。”

真启为之愕然,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按照十方丛林的规矩,同修的仙长们挂单于此,便受本观的规矩约束,须与众弟子们一同执役诵课,并无例外。即使是女施主要求,本观也不能一一将弟子们唤出,直如门庭市易一般,鱼贯示人,还请女施主见谅。”

商九轻冷然道:

“无妨,我们自己瞧去。”

迈步迳行,竟是要闯内堂。

真启毕竟是本山栽培的菁英,岂容外人撒泼?一拍扶手,飞身拦住,指掌不敢触及她的身体肌肤,拢于袖中,两人眨眼换过十余招,四臂之间劲风呼啸,居然未曾相接。

商九轻冷笑:

“小小道士,好俊身手!”

真启乍觉她吐息如麝、扑面飔凉,心神不由一荡,胸口忽“啪!”

一声如遭鞭击,又被一股阴寒柔劲拂开;摔落地时只见商九轻腰肢一扭,左掌的手套重新拉上,这才发现她双手均戴小羊皮制的精细皮套,革上似有层糖霜般的细粉,至于何时褪下、褪下时又是何模样,却全然不明所以。

商九轻斜睨他一眼,正要请文琼妤入内,忽闻一声冷笑:

“九幽寒庭好大的威风啊!居然摆到黄庭观里来啦!”

两条斜背长剑、衣锦饰繁的人影掀帘而出,当先的女子苗条白皙,凤眼高吊过顶,却是法绦春夫妇。

商九轻与文琼妤对望一眼,两双明眸里均有疑色。

“法二小姐安好,道先生安好。”

文琼妤福了半幅,嫣然一笑:

“两位这么有兴致,也来游黄庭观么?”

道初阳见她斯文有礼,倒不好意思绷着脸了,红着面颊直挠脑袋,仿佛一颗熟透了的甜菜根:

“也……也不是,咱们是符菉派的,与他们丹鼎派没甚瓜葛,只是来办点事儿。”

法绦春怒道:

“你跟她啰唆什么?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将军菉与黄庭观分属道门的符菉、丹鼎两派,平日甚少往来,黄庭观近年发展兴旺,藉着劫家势力独占中京的传教香火,彼此间还有些小小心结。

天下道庙中,又分“十方丛林”与“子孙庙”两种,前者是以教团的形式收徒传道,再由杰出的弟子中遴选掌教主持,庙产属于教团公有,只要是受戒的道士均可来此挂单同修,因此扩张很快;子孙庙则是庙产私有、师徒传授,通常握于一家之手,自不及十方丛林的泽流广被。

黄庭观是标准的十方丛林,教团规模庞大,各地分观林立,号称天下道脉之首,将军菉则是中宸州最具代表性的子孙庙,历代将首不受道诫规范,可自由娶妻生子,百余年来都掌握在法、道、经三姓家族的手里。

法绦春夫妇便是想于京中访友,也该前往城南同为子孙庙、历来交好的洞玄观,断无现身黄庭观的道理。

商九轻听出她话里有话,俏脸一寒:

“法二小姐此话何意?”

法绦春轻哼两声,神色蔑然。

“我夫婿是堂堂将军菉的长弟子,出门在外,便是本门将首的代表,岂可与侍读陪睡的女子说话?传将出去,本门还要不要做人?”

商九轻秋翦骤寒:

“你说什么!”

横臂一拉,便要扯脱手套。

文琼妤轻轻挽住,对法绦春微笑:

“二小姐门第之高,便是放眼中州武林也少有人能及,琼妤出身寒微,自是难入法眼。不敢耽误二位,少陪了。”

相偕欲入,谁知法绦春动也不动,竟是铁了心要拦。

商九轻冷冷蹙眉。

“贤伉俪这是什么意思?”

法绦春乜眸蔑笑,眼中却殊无笑意:

“明日比剑之前,此路恐怕不通。”

商九轻忽地微抿,眯起一双姣美凤眼:

“法二小姐好生殷勉,将军菉偌大的门庭,几时做了黄庭观的看门狗?”

锵啷两声激越龙吟,道、法二人双双拔剑,法绦春倒竖柳眉,尖声厉叱:

“商九轻!你敢辱及本门?”

商九轻冷哼一声:

“辱人者人恒辱之。法二小姐出口之前,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法绦春恼羞成怒:

“兀那贱婢!说得什么话来?”

商九轻冷冷一笑:

“二小姐生得一张臭嘴,没想到耳力也无甚灵光。”

法绦春胀红粉脸:

“找死!”

横剑一抹,迳往她颈间挥去!商九轻双腿不动,甩袖拍击剑脊,

“啪”的一声裂帛脆响,法绦春顿觉剑上一股大力撞来,虎口剧痛,肘腕几欲脱力,吓得圈转长剑,拧腰后跃。

看在旁人眼里,倒像她主动启衅,忽又收剑退开,趋避之间,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道初阳揽住爱妻,剑刃虚点,遥遥封守门户,气度居然颇见森严。

可惜他身子矮胖,这一揽还碰不到妻子的柳腰,堪堪搂住屁股,旁人忍俊不住,交头窃笑起来。

法绦春羞怒难当,挥开他肥短如鼓槌的手指,挺剑尖叫:

“我要这贱婢的舌头,你给我取了来!”

“这……”

道初阳一怔,露出为难的神色。

法绦春面色铁青,瞠出满是血丝的眼白:

“没用的废物!你怕见血头晕么?”

道初阳被当众斥骂得有些无地自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勉强定了定神,倒持剑柄,冲商、文二姝一拱手:

“贵我两派是同盟,按说不该伤了和气。商堡主与拙荆有些言语误会,能不能……”

法绦春猛揍他后脑勺一记,像是打条颟顸的笨狗。

“啰唆半天,你是怕死还是怕输?没的丢人现眼!”

道初阳无奈,长剑一立,低声道:

“商堡主,请。”

商九轻横臂当胸、掌心交叠,膝腿侧并微曲,拧过一把结实健美的蛇腰,起手竟有几分北国蛮舞之姿,扭曲的肢体隐含一股风雪骤临前的静谧,蓄满奇异的力道与美感。

她身穿一袭葱蓝色的对襟半袖短衣、湖水色的长裙窄裈,反折领、细围腰,飒烈中倍显娇姿,衬与脚下一双尖翘绿蛮靴,果如霜雪般骄人。

真启看得面红耳赤,心口噗通、噗通的跳,被身畔的道众推了几下,好容易才回过神,忙找来一名相熟的小道僮,低声吩咐:

“事情麻烦了,快去后堂请四爷来!”

道僮拔腿就跑,忽又被唤回,真启悄然附耳:

“我看后堂还是别去了。你快些到朱雀大街的绥平府,去请……”

大殿之中,不相干的香客信众早已散得干干净净,黄庭观诸道都远远避到边上,恐受池鱼之殃。

商九轻凝然不动,转过尖细的下颔:

“姑娘,此人颇不好斗,请姑娘许我动用杀着。”

文琼妤温婉一笑:

“事已至此,须得回护宇文世家与玄皇的尊严。姊姊小心,莫要错手杀了法将首的爱婿。”

这几句说得轻巧,殿上众人却无不尽听。

法绦春咬牙切齿,对丈夫咆哮:

“把那小娼妇的舌头也给我一并取下!爹那厢自有我担待。”

道初阳凝神接战,恍若未闻,平举着圆阔的厚剑,缓缓踏前一步,乌绦制成的道履下烟尘微扬,居然陷入青石砖中分许。

众人心惊未复,又见他跨出一步,

“噗”的扬起淡淡轻尘,原先驻足处果有一枚浅浅足印,宛若水砂磨就。

真启看得骇然:

“这……这便是将军菉的“六甲灵官剑”么?好深厚的功力!”

道初阳每跨一步,留下的足印比前度更深,震脚的力量却丝毫未散,清清楚楚的蓄在剑里,仿佛驱动天兵大阵掩杀敌人,每一步都与另一支同等规模的生力军合流;以两人之间相隔不到十步,等缩短到一剑能及的距离时,剑上等于有七、八名道初阳合击之力,便是玄皇亲至也颇不易与,况乎商九轻等女流?真启见这矮胖子稳若渊停,剑尖却不住轻颤,迸出嗡嗡低鸣,顿时明白“六甲灵官剑”的厉害,暗忖:

“剑上蓄的劲力已至临界,除非先引得他泄出剑劲,否则一触即发,商姑娘必难招架。”

掌里悄悄扣了枚铜钱,若三步内商九轻还未反应,便要出手射他剑脊,迫使灵官剑劲提前迸发。

须臾间,道初阳又进两步,剑尖发出的高亢声响已听不清音质,却震得人人颅中龙吟盘荡,宛若绞弦。

他手里那柄厚重的阔剑起伏吞吐,仿佛一条活生生的青龙,似将脱锷飞出。

商九轻面无表情,右臂缓缓横挪,却见右手那只白霜霜的薄革手套黏在左掌掌心里,抽出一只五指纤长、微带幽蓝的青白手掌;柔荑甫一露出,指掌周围便幻出丝丝薄雾,袖口白霜鳞结,柔软的丝绸顿时变得硬梆梆的。

真启看得呆了,忍不住揉眼,赫然发现她的面孔变与裸掌同色,青白的雪肌上泛着薄霜一般的汪蓝;檀口微启,吐出一条淡淡寒气。

商九轻右手食中二指一掐,指间倏地多了枚半透明的细薄冰片,冷声娇叱:

“道先生留神,暗器来啦!”

殿中诸人尚未看清,忽听道初阳一声闷哼,长剑陡然歪斜,剑上积蓄的劲力失却所对,竟悉数反震己身。

他握着右腕倒飞出去,圆胖的身体像皮球般连弹带撞,一路撞烂桌椅神坛,仰天喷出一蓬血箭。

“丢……丢人现眼!”

法绦春见丈夫飞撞过来,连忙拧腰避过;羞怒之余,亦复心惊。

道初阳身为法天行的首徒,在众同门中已罕有对手,便是与将首对拆剑法,最起码也要三、四十招后才露败象,谁知竟非商九轻一合之敌。

他拄着剑,从撞烂的家生堆里起身,一抹唇下的大片殷红,沉声道:

“这……这招很好。我没想过还有这种破法。”

商九轻敛起冷笑,正色道:

“道先生剑劲沉雄,恕我不敢硬接。”

道初阳点点头。

“我以为商家堡的“连天铁障”是软鞭或暗器手法,不想却是凝气成冰的阴寒掌力。

这等纯阴内气,看来连本门的“玄阴指”亦颇有不如,佩服、佩服!”

商九轻淡然回答:

“暗器鞭法,均源于此,说来也不算错。只是敝堡这门“连天铁障”须仗北域独有的万载冰胆才能练成,辅以至阴药物与独门心法,再加上女子体质属阴,使来威力更甚,与贵派的绝学“玄阴指”,又或江湖流传的寒冰掌、卧鲤功等阴寒内劲玄妙相殊,本无短长,道先生毋须客气。

”商九轻并没有说实话。

“连天铁障”虽是北域商氏的独门绝艺,但她这双凝气成冰的曼妙玉手,却是来自体内奇异的罗刹血脉。

商家的先祖曾与罗刹巫觋通婚,藉此巩固自身的统治权,因而从那些信奉域外神祇的代行者身上继承了奇妙的异能,每隔几十年便会出一名体质奇寒之人,其中大多是女子。

像这样的女娃在罗刹土语中被称为“什鲁图”,意即“召来风暴之女”。

拥有什鲁图血脉的女主巫王,正是商家堡赖以统摄北边白罗刹的铮铮铁据。

一旦失去这顶光环,难保那些被汉人驯化了的白罗刹族人不会撕碎右的衣袍冠带,重新披上毛皮、拾起铁斧,变成如狂风呼啸般的恐怖入侵者,就像昔日毁灭宇文王朝的西贺州蛮族一样。

于是商家堡上下盼了近五十年,终于在此世盼来了商九轻。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能以廿五岁的青春少龄,成为统御举族豪杰的一堡之尊,并与玄皇麾下三大将平起平坐的原因。

只是商家堡僻处绝域,绝少在中州武林行走,连同为四大世家的将军菉亦不知底蕴。

商九轻看出“六甲灵官剑”的威力,不敢硬拚,遂以“连天铁障”的纯阴之力凝出冰片,迳射道初阳的右腕神门穴。

那冰片是由空气中的微薄水气所凝,又薄又轻,肉眼难辨,出手之后飞快消化,射入道初阳的肌肤时,已溶剩一根头发粗细的冰针,劲力直透穴位,教他如何防范?道初阳听她如是说,不由得大摇脑袋:

“我修练玄阴指已有十三年,勉强能结水成霜,比起堡主凝气成冰的功夫,那是大大不如了。”

法绦春闻言怒斥:

“是你自己没用,别分派到师傅师门的头上!”

道初阳遭爱妻责骂,不敢反驳,缩着脖子垂落目光,缓缓提剑。

“商堡主,你这手虽俊,可伤我的是我自己,这不能算是我输。”

商九轻点点头,褪下右手手套,裸露出一双皓腕如霜、微带冰蓝的纤美玉手,偌大的厅堂里漫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直沁衣领,黄庭观诸道纷纷挤到阳光充足的窗下廊间,肌上兀自一片鸡皮似的微悚。

道初阳垂剑抵地,敛目低首,声音益发沉厚空濛,颇有几分恍惚之感。

“此招一出,势难空回。堡主留神!”

说完,低着头抬起左手,竟在空中画起符菉。

◇◇◇(醒来!劫兆,快醒过来!)(谁……是谁?谁在唤我?)“……快醒来呀!”

声音清脆甘洌,声音的主人却烦躁起来:

“你这个瞌睡虫!再不醒来,瞧我一刀削了你的鼻子!”

劫兆大叫一声,猛然睁眼,甩落一头大汗,才发现日已西斜,满室霞晕。

岳盈盈被他吓了一跳,轻拍着饱满挺耸的胸脯,嗔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捉弄人?”

见劫兆神色茫然,唇面微透着青白,颇有神虚气尽的样子,实在不像作伪,不禁放柔了语气,轻问:

“怎么啦?你身子不舒服?”

劫兆茫然以对,半晌微略回神,才勉强摇了摇头。

“我……我做了个梦。”

岳盈盈心怀略宽,又好气又好笑:

“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发恶梦!肯定是平日坏事做绝了,阖眼全无安宁。”

从怀里取了幅绯红色的细罗绢子,往他头脸上一扔。

那手绢是她贴身收藏之物,终日隔着小衣密熨雪肌,啜饱“春泉飞瀑”的清洌薄汗,再被暖烘烘的体温一蒸,整条绢上都是那股幽微细致、宛若新剥果瓣般的少女甜香。

劫兆一嗅之下几欲销魂,当夜尽享伊人的美妙滋味又涌上心头,顿时精神起来,捧着绢子深嗅几口,舍不得拿来抹汗。

岳盈盈粉颊上一阵热辣,仿佛他嗅的不是罗绢,而是自己雪白酥嫩的胸脯。

明明衣着完好,忽有种被剥得一丝不挂的错觉,股间漫开一股晕腻,犹如蛇行蚁走;回过神时,才发现腿根淌下一抹凉滑滑的黏蜜,花房竟已湿透。

她又羞又恼,又觉不堪,思前想后,自是劫兆不好。

“淫……淫贼!手绢儿还我!”

劈手夺过,谁知劫兆“哎唷”一声滚下椅来,这一抓居然落空。

岳盈盈顺势踮起右足,回身一勾;脚尖方才点地,左足又起,眨眼间连勾两圈,更衬得腰肢盈握、腿踝纤长,姿态曼妙如舞。

这招“燕子无楼”是“太阴手”里的杀着,她直觉使出,没来得及细想,满以为能踢得劫兆鼻血长流;岂料他后脑勺仿佛生了对眼,岳盈盈拧腰勾腿,姣美的足尖已来得快绝,劫兆仍快一步,搂膝前仰后俯,唰唰两声,裙幅在他顶上开旋如伞,裙下结实的腿子、饱腻的玉蛤、乌卷的纤茸,乃至雪肌上的薄汗、腿根处那一抹油油润润的黏滑等,俱都映入眼帘,看得劫兆两眼发直,一抹鼻下温腻,终于还是流出血来。

“你——!”

岳盈盈羞怒交迸,

“燕子无楼”的余势不减,右足足尖呼的一声,直往他胯间蹴去!这一招三式连环不断,威力一式比一式强,她玉腿一抬便即深悔:

“我……我这便踢死了他!”

已然收束不及,急得胀红俏脸。

劫兆两腿大开躺在地上,眼看是俎上鱼肉,忽往她左踝一勾,曲膝迎着她右足一抵,岳盈盈顿失重心,

“嘤”的一声扑倒在他怀里。

劫兆乘机将她满满搂着,恣意享受那富有骄人弹性的美好胴体;半晌见她没有动静,连忙支起半身,却见岳盈盈仰起一张绯红的秀美小脸,气得胸脯起伏,两颗结实乳球撑起大片酥浪,睁眼怒嗔:

“劫兆,你个混蛋!你知不知道要闪?你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么?”

语气又恨又烈,眼角却有泪花。

他不觉有些飘飘然:

“笨丫头还真舍不得我死。”

顿觉怀中娇躯犹颤,蓦地心疼起来,轻轻柔柔的环着,贴面调笑:

“我才刚刚睡醒哩!谁知便要跟人拚命。”

岳盈盈想起是自己先动的手,嘴上却不肯饶,恨恨的说:

“谁叫你……谁叫你这般无赖?死了最好,死了活该!”

劫兆见她含嗔薄怒的模样,明艳不可方物,忽然一动:

“世上有多少人管我的死活?小妹算是一个,三哥算一个,再来……便是这个笨丫头了。”

心底仿佛打翻了碗温热的什锦果粥,满腹都是滋味。

想着想着,想占便宜的念头淡了,拍拍她的背心,低声道:

“下回我警醒些,好么?”

岳盈盈抡起粉拳,连捶了他胸膛几下,恨声低道:

“关我什么事?你死了最好!死无赖,快……快放开我!”

拢着裙裳起身,别过视线,胡乱理了理云鬓,俏脸上红彤彤的两抹晕子。

劫兆讷讷坐起,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露出既迷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岳盈盈省起堂外尚有急事,连忙说:

“你们家的客人在外头打起来啦!堂堂劫家四公子,还有在这儿嘟嘟囔囔的闲工夫?”

劫兆一愣:

“谁跟谁打起来啦?”

岳盈盈拽着他奔去,两人穿过重重廊庑,掀帘而出,正好瞧见商九轻褪下手套,另一头道初阳垂落剑尖,左手凌空画符。

劫四公子在江湖道上的声名也不怎的,肯定没有一言止战的份量,若要跳入场中分开双方,不过多添一条冤魂而已,那是劫兆打死也不肯干的驴事。

他双手抱胸,忽见场边一抹窈窕俪影,纤细苗条的身段裹入雪白貂裘里,长发逾腰,额间的掐金细练闪闪动人,却不是文琼妤是谁?淡雅出尘的北域女军师远远望见,对他微微颔首,一双翦水瞳眸匀到了旁边的岳盈盈,眸里忽起波纹,唇珠一抿,神情似笑非笑,仿佛一个逮到幼弟捣鬼偷鸡的大姊姊,水灵水灵的眸子滴溜溜一转,竟有捉狎之意。

劫兆被她乜得浑身不自在,不知怎的臊了起来,抓耳挠腮,两只手一下子不知该往哪儿摆。

岳盈盈冷哼道:

“怎么?见了人家美貌,劫四公子心痒难搔了?”

劫兆听出她话里夹刀,不由得背脊一寒,大呼冤枉:

“你想哪儿去啦?那位文琼妤文姑娘,是九幽寒庭未来的军师。”

把从劫真那里听来的现炒现卖,满满盛了一大盘。

岳盈盈听完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却见文琼妤含颦致意,很是斯文有礼,好感顿生:

“宇文潇潇自大得很,这位文姑娘得他如此器重,必定是很有本领的。”

“所以罗,这事儿多简单哪!”

劫兆耸肩一笑,故作轻松:

“她的人下场打架,你瞧她一点也不紧张,我敢说这场肯定死不了人。”

岳盈盈横他一眼。

“你的道理还真是够低槛儿的。不死人就没事了么?九幽寒庭跟将军菉在中京的黄庭观发生龃龉,照日山庄居然袖手旁观,传将出去,不只开罪三家,将来你劫家还要不要在武林道上做人?”

劫兆干笑:

“你这样替我家着想,我爹肯定喜欢。”

岳盈盈柳眉倒竖,娇嗔:

“呸,你胡说八道什么?”

口气虽然凶恶,粉脸却红了起来,恍若桃花浸染。

劫兆嘿嘿贼笑,益发说得兴起,一指场中的道初阳,压低嗓音道:

“你瞧那颗大头菜,见人家商姑娘生得漂亮,吓得扶起乩来啦!那只猪蹄在半空中胡乱比划半天,约莫是想画颗猪菜。”

岳盈盈噗哧一声,忍笑瞪了他一眼,水汪汪的杏眸娇美动人。

场中却隐然酝酿杀伐,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两人对峙片刻,商九轻见道初阳漫天比划、闭目喃喃,心头忽起不祥,随手拾起半截破碎的椅脚一掐,玉手寒劲所至,一阵“喀啦”脆响,椅脚已冻得片片脆裂。

“道先生留神,暗器来啦!”

素手一扬,裹着细密薄霜的碎木片飞溅而出,飕飕声不绝于耳。

道初阳右手舞剑成团,硬将碎片格落,头脸、肩臂都捱了几下,左手兀自不停,符咒似乎越画越大。

商九轻忽地烦躁起来,秀美的纤纤玉指漫天抓开,所有被触碰到的东西都冻成了冰:水珠、碎木、空气、尘埃草屑……她随手轻弹,一缕缕劲风挟着丝丝白烟激射而出,偌大的殿堂里寒气纵横,竟无一处可避。

众人都退到了殿外,道初阳避无可避,一身华美的道服被射得千疮百孔,法绦春气急败坏,立起长剑、剑脊贴额,闭目低声吟颂,左手也凌空画起符来。

劫兆肚里暗笑:

“你的专长是“发春”,这会儿发炉请神干什么?”

另一厢战况又变。

眼见道初阳挡得辛苦,商九轻指尖一引,被冻结的冰片水珠等纷纷连成一气,绕着周身蔓延开来,宛若盘龙;她随手抽落,劈啪一声劲响,细细的冰龙飞甩过来,抽得道初阳荡开阔剑,额际热辣辣的绽开一条血痕,冰片迸碎四溅。

商九轻揉身上前,双掌连拍,道初阳不敢硬拚她凝气成冰的姣美魔手,被逼得踉跄倒退,口里不住颂咒,左手依旧簌簌比划。

商九轻虚拍几下,所碰的碎毡、裂帛,甚至血珠、空气等都结成了冰,并指斜引,又抖开一条细细冰龙,远看就像一条极韧极白的柔革细索,抽甩自如,谁知竟是寒气与冰片所凝。

(这……便是商家堡威震北域的软鞭!)劫兆想起三哥的分析,不由得扼腕:

“失算!三哥这回真是失算啦。毋须文琼妤出手,光是这个商九轻,老二就未必拾夺得下,遑论三哥自己。除非……”

忽然闪过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偷偷瞥了岳盈盈一眼:

“能赚得她出手相助,这商九轻怕也不是冷月刀之敌。”

岳盈盈专心观战,弯翘的浓睫眨都不眨一下,浑圆结实的酥胸起伏分明,呼吸愈显急促。

劫兆正想要调笑,忽见她小手一拦,蹙眉轻呼:

“不好!他的菉法完成啦!”

场中骤然生变。

“……急急如太上玄科律令!”

道初阳一声断喝:

““降魔步星纲菉”,呔!”

左掌猛往额上一拍,蓦然睁眼,回身疾闪,倏地避过商九轻的柔龙冰索,眨眼间已出现在她身后,阔剑连点,迫得她抖开冰索一格,哗啦一声冰片碎散开来。

商九轻抽身欲退,道初阳又压上前,刹时攻守异位,令人难以置信。

“那胖子……”

劫兆看得目瞪口呆:

“怎的忽然变得这么快?”

岳盈盈面色凝重。

“这是借用了符菉之法。听方才所颂菉名,似乎是一种步罡踏斗的道菉,所以身形步法才会变得这般神速。”

劫兆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你千万别告诉我,这颗大头菜用的是“法术”?”

“不是法术,是一种练入神识、又由神识发出的奇门武功。”

岳盈盈解释:

“道家修练,分为精、气、神三部,我们习练内功,其实是从“气”一门入手,将军菉与众不同,练武不只练气,最关键的是从“神”这个部分下功夫。

你小见过跑江湖的郎中表演慑魂大法么?就是拿一条红绳串制钱、在人眼皮子底下晃啊晃,不知不觉晕陶陶的,郎中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那种?”

劫兆当然看过。

他十岁那年在石狮子胡同见识过这种“慑魂大法”的表演后,当晚回家便做了一条,硬磨院里最俏的一名丫鬟叫怀香的陪着玩。

怀香比他大了四五岁,生得腴嫩腴嫩的,奶帮子总撑得衣上两团圆鼓,乌溜溜的辫子有股桂花香。

他让怀香盯着红绳干瞪眼,等她瞧得眼睛发直、频频流泪打呵欠之时,凑近她白嫩的耳珠说:

“你现在很想睡……很想睡……”

“嗯,很想睡……”

怀香呆呆回应。

“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小劫兆兴奋得差点尿出来,忍着狂喜,附耳颤声:

“褪了裤子,给我干一干……”

怀香“噗哧”一声,粉颊红扑扑的憋了一会儿,笑得直打跌。

那晚怀香还是让他干了——院里的主儿让丫头陪睡,原本便用不上什么慑魂大法的,吩咐一句就行了,只是到那夜为止丫鬟们都拿他当孩子看,全没想到这一处来。

他让怀香脱了衣服,一大一小并卧在床上搂着,互相摸索,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吸啜怀香润红的乳尖,捏着又软又绵的两团奶帮子,捏了一会儿不怎么尽兴,伸手探入股间,拿住那只油油润润的玉蛤。

这一摸可摸出了意思。

怀香本还拿手绢儿给他抹脸,缩着身子咯咯笑,抱怨乳上酥痒,不多时却打起了哆嗦,两只白嫩的小脚一个劲儿的磨,仰头骨碌骨碌的咽唾沫。

劫兆越揉越滑顺,嫩蛤油滋滋的像要化开了似的,手感妙不可言,忽觉口舌有些馋紧,忍不住钻进她腿间去吃,吃得蛤缝里卜卜吐浆,沾了满嘴香腻,仿佛叼破一只熟透的无花果。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掰开怀香的腿子,把硬得发疼的小铁柱戳进去,还不忘出言安抚:

“一会儿疼过了,包你美的。”

破瓜当儿,两人却疼得一齐迸泪,他以为肉柱给什么东西一把挫断了,佝着身子说不上话。

怀香绷白着一张俏脸,香香的奶脯偎着他的面颊,拿手绢给他擦拭眼角,柔声密哄:

“主子,您可厉害了,弄……弄得怀香像是死了一回。主子休息好,再……再弄我一回。”

他听得高兴起来,慢慢忘了疼,后来才知怀香翌日根本爬不起身,整整躺了两天,却让别的丫头骗他是感染风寒。

一夜荒唐,怀香往后每隔几天就悄悄溜进寝居,就着月色把自己剥得光光的,羞答答的卧上锦榻打开腿儿,任他吃得津津有味。

那几年,怀香是一点一点感受他的成长,那只小小的玉蛤仿佛定了形,渐有些吃不消。

劫兆最喜欢让她趴在床上,捧着她雪白的屁股大力挺耸,肥润的奶子在被上压得匀匀的,插得她呜咽低泣,一边抖一边哭:

“别……别!主……主子又大了些,每……每天都在变大……好大……好粗!怀香……怀香不成啦……呜呜……”

劫兆知道她脸皮子薄,一哭便是要丢,益发刺得起劲,恨不得整晚都套在穴儿里,死活不出。

后来也不知是谁去告的密,劫震勃然大怒,不由分说,打发了一笔安家费,差人把怀香送回乡下。

直到去年劫兆都还派人去寻,回说怀香嫁了人,相公是个做规矩生意的,在乡里的鱼市给人过秤充牙,家境不坏。

劫兆犹豫老半天,终于没去见,让人到市里买了一百担鲜鱼,回京的路上四处分派。

岳盈盈见他呆呆出神,不禁蹙起柳眉:

“这个你也不知道?”

“知道,”劫兆警醒过来,随口应付。

“郎中的骗人把戏。”

“未必是骗人。道家符菉,其实就是一种法书,写的是命令、是请求,写咒驱役神鬼什么的,当然也能用神识之术驱役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有的人天生跳不高,有的天生跑不快,一旦用慑魂术将跳高跑快的诀窍烙进神识里,说不定便能突破界限,发挥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将军菉之“菉”,恰恰是这个道理。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

倘若有人每天对着镜子夸自己美丽,时间一长,不仅慢慢有了自信,内焕而外显,举手投足变得信心满满,说不定便真的美丽起来。

将军菉原本是道家的符菉派一支,数百年来以符菉祈福禳灾,渐渐发现像“五岳真形图”、“飞剑斩龙符”之类的古老祝祷文里,藏有威吓鬼神、凝神自壮的效果,譬如大喊:

“破!”

或“呔!”

时,有助于提气发劲;掐诀或诵经之际,则可清除杂识,让肢体的反应进入一种空明之境,进退有如行云流水。

这些退魔道士受了启发,开始研究各种道教仪式对于“神识”的影响,最后与内力武功结合起来,才有了今天的将军菉。

在道教所有的符咒文书里,

“菉”是威能最强大的一种,可作两种意义解:一是录有神魔之名的簿册,持菉者可召唤菉中的神兵鬼将,或凭菉驱策,或运使道法;另一层的意思,也是对修道人的一种约束。

因此,菉同时兼具“召神”与“律己”的双重效力。

将军菉门中的诸般武功,俱都与法菉相结合,与其说是降乩,倒不如说是深层暗示与武功的融合运用,与后世的催眠术异曲同工。

道初阳颂咒、画符的举动,正是要让自己遁入空明之境,从神识里唤醒潜能的手段,他这路“降魔步星纲菉”模拟的是魁星帝君,威力不强,胜在身法快绝。

道初阳绕着商九轻满场奔行,伏高窜低,令人眼花撩乱的残影里不时递出一剑,防不胜防;若非唤出菉神,这胖子平日断无这等奇速。

以轻功见长的商九轻反倒居中不动,处于被动的状态,仅以冰龙柔索护身,偶尔打出冰片扰敌,慢慢摸熟了他快而轻的攻击模式,一扫先前的忙乱失措,慢慢又成僵局。

岳盈盈看得片刻,低声说:

“那个道初阳有心打和,否则使出更强、更具威能的法菉功诀,一照面间商姑娘未必来得及应变。”

劫兆悄声说:

“胖子有这么厉害么?我不信。”

岳盈盈摇摇头:

“他可以针对商姑娘的弱处变换不同的法菉,又或以专门克制寒冰内气的法菉抗之,与自身的强弱无关。”

劫兆想起梦中怪人传授的“云梦之身”,形态虽然大大不同,其理却颇有相通,均是以空明神识驾驭肉体、心志的法门,随物迁化、不受情扰,最是精纯剔净。

常人不明所以,难免视之为妖术邪法,殊不知是道法与武功精辟阐发、巧妙融合的高深至理。

“难道……那老妖怪竟与“将军菉”有什么瓜葛?但又瞧着不像。

”忽听一声厉叱,一抹雷影飞入场中,豪光一闪、剑挟青芒,风风火火的朝商九轻拦腰扫去!这剑委实来得太快,电闪锋至,不由半点腾挪。

商九轻被青光映亮了脸庞,眉影里难掩惊诧,情急生智,一扯腰带甩出。

“连天铁障”的倾世寒劲倏然催发,卷住剑刃的绸带连同空气里的稀薄水分冻成了一圈圈冰柱,剑与商九轻的蛮腰间凭空生出层层坚阻——铿啷一声青光炸碎,裂冰迸散如雨,这一剑虽然呼啸落空,电芒却将商九轻殛飞出去,挺秀的背脊“砰!”

撞上了门棂,半边身子酸麻无力,冰蓝色的薄腮黏着几络乱发,狼狈的模样万般凄艳。

来人挥剑复来,殿内又绽开一片耀眼豪光!千钧一发之际,两剑突入阵中,真启拦在商九轻身前,另一头道初阳猛然格住电芒,却见青芒之后,来人面目狰狞、瞳散唇扭,却不是法绦春是谁?

“道先生!”

真启横剑大喝:

“请与敝山一份薄面,观中不得见血!”

“内人功力不足,妄使极招“太上电母扞厄菉”,有走火入魔之危!”

道初阳奋力对抗剑上的阵阵电殛,压制住势若疯虎的妻子,回头嘶喊:

“我须以“霹雳雷霆帝君菉”助其调元回神,还请执事道友见谅!”

无奈电母之剑威力无匹,他身上的魁星帝君法菉尚未解开,根本腾不出左手画符;僵持片刻,慢慢被嚎哮怒吼的法绦春压倒。

真启扑至殿门,上前欲扶商九轻,却被一把甩开,指尖在他胸前挥开一蓬寒凉,冻得他汗毛竖起。

文琼妤接手扶过,对真启嫣然一笑:

“道长勿忧,姊姊这儿有我。道长若不能助道先生一臂之力,我等将同蒙大害。”

真启恍然醒觉,转身一跃,却听道初阳嘶声大叫:

“别……别来!这电……常……常人难……难当……”

“不妨!敝山的“列缺剑法”亦生电劲,或可当之!”

挥剑啷当一格,顿觉浑身一阵痛麻,虽没像商九轻那样被电得弹飞出去,双手却剩不到三成气力,便与道初阳合力抵挡,仍是压制不住。

“四……四爷!”

真启运动全身元功,被殛得毛发直竖,勉力大叫:

“你……你也能使“列缺剑法”,烦……烦来帮……帮手……”

劫兆正偕岳盈盈、文琼妤等走避一处,陡被叫得头皮发麻,只装作没听见。

岳盈盈见他没有出手的意思,半抽眉刀,低声道: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挡一阵,万一不行,只好削了那婆娘的右臂。”

劫兆一把拉住:

“你常挨雷劈么?那条母电鳗正自发狠,刀还没碰着就给弹飞啦,有什么好打?”

岳盈盈横他一眼。

“我又不像某人学过“列缺剑法”,能捱雷劈电鳗。

“那死道士说话不尽不实,你别听他胡说!”

文琼妤手掩檀口,忍笑正色说:

“我学过一点相术,劫公子今日云梦罩顶,满头都是祥瑞之气,是逢凶化吉的兆头,不妨上前一斗,必能成功。”

劫兆心里连天叫苦:

“你倒好!牵人送死,自个儿站着说话也不腰疼。”

佳人软语,这面子无论如何搁不下,硬着头皮拔剑跃前,恰恰遇着道、真二人旧力已尽的当儿,发狂的法绦春电剑一挥,把他二人都震了开来,青芒骤闪,迎面往劫兆的脑门劈落!

“娘的!你们两王八蛋阴我!”

心念甫动、电劲殛面,快得左右都来不及出手——“快……快闪开!劫——”岳盈盈失声尖叫,眉刀才刚脱鞘,忽听“铿”的一声,法绦春的电剑已划开劫兆的身影、砸落青砖,激起残光碎石无数。

岳盈盈脑中刹时空白,不敢让自己看见他尸身对剖、血浆喷溅的惨状,身子晃了几晃,视线里一片模糊。

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嚣狠,银牙咬碎,蓦地抬头:

“劫兆,我给你报仇!”

铿铿两声,砖碎电闪,炸开满室青光。

法绦春兀自挥舞着电母之剑,剑形快得肉眼难辨,剑剑却都砍落青砖,仿佛故意制造噪音似的,砍得她怒吼连连。

电光影里,劫兆拎着剑大呼小叫:

“娘的!你们两王八蛋还不快来?我……我他妈撑不住啦!”

踉跄扑跌、手脚并用,姿势可说难看之极,宛若一只喝醉酒的瘟鸡,偏偏电剑贴衣削过,硬是伤他不着。

道、真二人一愣,赶紧齐跃上前,四剑铿然相交,牢牢将法绦春格住。

第五柄剑横空挑来,不畏电殛,恰恰拍在法绦春的剑脊无力处,

“啪”的一声长剑坠地,道初阳乘机一拍妻子眉心,随手封了她周身大穴,法绦春身子斜软,厥在丈夫怀里。

来人还剑入鞘,拈鬓拂衣,正是照日山庄的三公子“白阳剑”劫真。

“三哥!”

劫兆欢声大叫,正举袖抹汗,忽然一跤坐倒,膝腿竟有些瘫颤。

真启派人赶去绥平府搬救兵,劫真是照日山庄处理京中诸事务的大总管,责无旁贷,立时赶了过来,堪又救上劫兆。

道初阳向真启再三致歉,让绥平府的下人抬了软轿,将法绦春送回府里;商九轻勉强还能行走,文琼妤与众人打过招呼,迳携着她缓步离开。

劫真善后完毕,不由得望了岳盈盈一眼。

只见她破涕为笑,呆呆的提刀站着,眼光都没离开过劫兆;模样虽然娇美,从身形脚步却看得出身怀高明武功,绝非是普通女子。

“这位是……”

“这位姑娘姓岳,双名“盈盈”,人称“飞天龙女”,是太阴阁古阁主的门下,本领十分高强。

”见兄长蹙起剑眉,神色微沉,劫兆赶紧解释:

“这个……她……她是……是我的朋友,三哥。”

劫真闻言一凛。

“姑娘,是冷月刀的传人?”

“正是。”

岳盈盈淡然道:

“奉家师之命,特来拜上劫庄主。却不知拒我拜帖、坚不出战是劫庄主的意思,还是劫三爷的?”

劫真低头拱手:

“是我的意思,家父并不知情,有得失岳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多多见谅。“刀剑相竞,日月异行”之争,贵我两家已绵延十八战,然而家父年来身子不适,实在无法出战;在这个节骨眼上,望姑娘高抬贵手,再迁延些时日。

”岳盈盈说:

“我没有逼战的意思,只求见上劫庄主一面,另订战期,也好与家师交代。这点人情,劫三爷不会留难罢?”

劫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我让舍弟给姑娘安排住所,暂请姑娘在府中盘桓几日,尽快安排姑娘与父亲相见。”

这与劫兆先前之说不谋而合,岳盈盈颔首:

“有劳了。”

劫兆喜不自胜,岳盈盈横他一眼,娇嗔:

“你乐什么?”

◇◇◇众人回转绥平府,劫兆将岳盈盈安置在府中较为远僻的兰香院里,刻意与劫英居住的夜心小筑隔得远远的,一来以确保双姝会面时必定是在公众场合,没有私下交流的机会,二来也方便他劫四公子各自去寻,两不得罪。

兰香院里久无人居,但婢仆日日打扫,有时劫兆还会吩咐院里的丫头来整理,自己三不五时也常来走走。

岳盈盈将随身的行囊与兵器安放在寝居里,只觉房中的妆台铜镜、纱帐绣榻等,无不精美讲究,四壁白涂,只悬了几幅字画,壁上与椽柱、屏风等俱都飘着股兰桂清香,淡而不呛。

她坐在镜台前梳发,目光却满室巡梭,心想:

“他们……这些大户人家,都住得如此奢华。在这兰房里,怎能睡得落枕?”

忽然想念起玉蟾别府山里的蛙鸣虫唧,自己一人身处在这么大、这么豪华的房间里,顿时渺小起来,隐约有些不安。

劫兆在院里的小亭中沏了清茶,摆上几色鲜果点心,屏退服侍的婢子们,半天不见岳盈盈出来,忍不住轻叩房门。

“岳姑娘,房间还好么?”

岳盈盈回过神,随手放落梳子,见镜中之人貌美如花,雪靥被铜灯摇焰映得玉润可人,红云悄染,不觉有些羞喜:

“这无赖几时变规矩啦?我不应,他也不敢进来。”

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定了定神,扬声道:

“进来罢,门没上闩。”

呀的一声,劫兆推入满室昏黄,余晖与灯焰融作一处,长长的身影拉到妆台边,微风掀动纱帘。

“房间挺好的。”

她从镜里偷偷乜瞧,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忍不住拿手按着,酥腴的胸脯触指微陷,居然有些烫人。

劫兆倚在碗菱雕花的门牖边,垂手抬目,带着一种缅怀的眼光环视四周,规矩可爱得让人想轻掐他面颊一把。

“这儿,”他淡淡一笑:

“是我娘以前的夏居。壁上涂的白垩都是掺和了檀香泥的,梁柱是上好的沉香木,香味十几年都不散,才管叫“兰香院”。

”岳盈盈转过头来,胸口起伏,侧身的曲线玲珑有致,当真是美到了极处。

劫兆摆摆手,笑着说:

“没关系!房子盖了,原本就是要住人的。我娘又美丽又和气,其实性子倔强得很,她最喜欢有志气的人啦!要是见了你,也定然欢喜。”

岳盈盈双颊晕红,本想回敬:

“怎么也不见你挺有志气?”

话到口边,忽有些不忍,只是微微一笑。

劫兆看穿了这点心思,笑道:

“你别看我这样,小时候是很用功的,每天扎马练剑至少三个时辰,经常练得给人抬回去,那时也不过七八岁而已。后来慢慢明白自己原来有病,身子骨不行,什么内功都练不起来,一练便要吐血,这才觉得没甚意思。”

微一耸肩:

“好在我娘过去得早,现在什么也瞧不见,不用操这个心。”

岳盈盈闻言一凛。

“你……莫非是天生的六阴绝脉?”

“没错,不愧是太阴阁主的高徒,人美武功强,连见识都不一般。”

劫兆笑笑,随意坐上高槛,忍不住又环视起房内的一切。

“别说这个,忒煞风景。这屋子好几年没人住啦,它要是有灵有识,一定也很寂寞罢?我有空就常来这儿走走,可老觉得不行,我娘是个很灵慧的女子,不用吟诗作画、刺绣弹琴什么的,光坐在那儿就看不腻人,这房子让她陪伴惯了,谁来都黯然失色。直到今天,我才觉得这儿又变得漂亮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岳盈盈心里甜丝丝的,却故意板着俏脸,扭头轻啐:

“呸!口甜舌滑,没半句正经!你府上成堆的婢子,多有姊妹女眷,我沿路怕没有看见几十个,一个比一个俏,这屋还能缺女子陪伴么?”

劫兆摇摇头。

“那不一样。况且,我的兄长和妹妹,与我都不是一个妈生的,他们不会到这里来。”

岳盈盈以为他油嘴滑舌惯了,此处定然还有发挥,不料却轻描淡写几句,没有调笑的意思。

劫兆呆坐片刻,忽然回神,笑道:

“怎么扯到这里来啦?来!咱们到亭子里坐一坐,待会儿要开饭了。”

“嗯。”

岳盈盈顺从起身,两人并肩行来,只觉晚风扑面微凉,满心说不出的舒畅。

在亭中坐了一会儿,主事侯盛匆匆来报,说法绦春迄今昏迷不醒,商九轻的伤势也非泛泛,将军菉与寒庭都不预出席今晚的大宴,劫真遂请膳房的主事一一问过贵宾们的食单,在各院里分别传膳,避免同席的尴尬。

劫兆让侯盛上了几碟精致小菜,与岳盈盈在月下一同品尝。

侯盛板着一张冷面,岳盈盈却老觉得他眼神暧昧,似笑非笑的乜着自己,突然扭捏起来。

这一较真,当然又是劫兆不好。

两人正打闹着,忽听一声咳,一条魁梧的身影穿过月门,紫膛凤目、长鬓美髯,正是名动天下的“神霄雷隐”劫震。

“爹……!”

劫兆一愣,即使母亲在世之时,父亲也绝少来到兰香院。

与其说是怕见父亲,倒不如说在他的记忆里,

“父亲”这种东西与兰香院的温暖僻静是极度的格格不入,从没想过会有叠合在一起的一天。

岳盈盈的错愕却远在劫兆之上。

劫震的出现,提醒了她太阴阁传人的身份,岂能与仇敌之子如此亲昵?她突然觉得十分丢脸,师父失望的表情似乎浮现在眼前:如果让她老人家知道自己失身于仇人之子,还对他……对他……“你……”

最后还是劫震先开了口。

“你师父身子可好?”

“好……好。师父她老人家一向都好。”

真奇怪,岳盈盈忍不住想。

习艺以来,除了师父之外,

“神霄雷隐”劫震是她们师姊妹最想超克的目标,是最最强悍、最可怕的假想敌人,是天下负心男子的典型,是奸险狡诈的代称,她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小小月亭里初会本尊,更没想到是这般殷殷垂询,话里浑无半分刀光剑影,就像个阔别久见的慈蔼长辈。

“脾气……还是那样火爆?”

劫震拣了张石鼓圆凳坐定,随手掸顺衣摆,不觉含笑。

“对。”

岳盈盈也笑起来,身子似乎没那么僵直了;微一犹豫,也跟着坐下。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上玉蟾别府看望她,只是料想她气还没消,多半仍不肯见我。”

劫震提起茶壶斟了一杯,也替岳盈盈与劫兆斟满。

抬见劫兆还呆站着,微微皱眉:

“站着干什么?你也坐。”

劫兆依言坐下,兀自满目狐疑,似乎眼前之人他全然不识,只是披了张父亲的皮。

劫震却没这些心思,谈兴甚浓,自顾自的垂问着。

“岳姑娘是几岁拜的师?”

“五岁。”

“难怪我以前没见过你。我最后一回上山,算算都二十年啦。”

劫震点头:

“派你来战,想来你师父定是得意得紧了,以她这么个心高气傲的性子。”

“技艺粗疏,还请庄主不吝赐教。”

劫震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她的江湖声口很有意思,沉吟半晌,抬起凤眸。

“你若得了你师父的真传,我的三个儿子怕都不是对手,我原本属意的接战人选早已经不在了,看来这第十九代的刀剑之争,仍须由我亲来。岳姑娘,我这大半年间身子不是太好,能不能请你看在我死了嫡长继承人的份上,将这场约斗推迟半年?明年的三月初三,雪融萌春之际,我在插天山风云顶恭候大驾;你师父若原谅了我,愿见见风雨故人,也请她一并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从威加四海、傲视中州的六绝剑首劫震口里听来,却分外苍凉。

劫兆的三脚猫功夫就不说了,岳盈盈方才在黄庭观里见过“白阳剑”劫真挑破僵局的手段,招、劲皆巧,可惜是天城山的武功,要与太阴阁的绝学《冷月刀法》互争雄长,怕还没有爽快一败的资格。

劫家的二公子劫军就算倍力于其弟,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岳盈盈仍有取胜的把握。

劫震的请求不卑不亢,合情合理,丝毫未折了“照日山庄”、“神霄雷隐”的偌大威名;正因为应对得体,岳盈盈才更感觉悲哀。

“我总以为师父半生失意、幽居深谷,已是莫大不幸,但至少还有我们师姊妹相伴。他身处繁华巅顶,回首却无一人堪付,老病兀自亲战,未有尽时……这,算不算是更深的寂寞?”

(冷月刀打败烈阳剑后,我……也要背负这样的宿命么?)想着想着,不觉背脊一寒,悄悄打了个轻颤。

岳盈盈微略定神,翘着葱心似的嫩白尾指一拱手:

“庄主之言,我会带回玉蟾别府。家师若无他示,来年三月初三,我自与庄主于风云顶上一晤,领教高招。”

劫震捋须点头,举袖饮了一杯,似乎话题到了刀剑之争上头,就很难再回复先前的轻松愉快,默默坐了片刻,起身整襟:

“不耽误岳姑娘歇息啦。明日正午,府中有一场四大世家内的比试较技,机会难得,岳姑娘武艺精湛、眼光过人,若有兴致,不妨同来一观。”

对劫兆一挥手,四目未及相接,已转身迈步:

“好生招呼岳姑娘,万万不可怠慢。”

背负双手,魁梧的身影慢慢去远,终至不见。

劫兆苦笑:

“你真是不得了。我爹一整年跟我都说不上那么多,光敲你的边鼓,就把我明后年的份儿都耗光啦!”

岳盈盈被他逗得忍俊不住,掩口娇横:

“说话这么缺德!倒似你爹挺亏待你似的。”

忽然微怔,喃喃自语起来:

“不过你爹……倒不像个坏人。”

劫兆哑然失笑。

两人边吃边聊,直到深夜,劫兆送她到闺阁门前,亲见她上闩熄火,这才踱回院寝,沐浴上床。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深沉,梦中虽无老人现身,却又回到了那片遍生绿蓼的小河洲上,流水潺潺、凉风阵阵,却已不见鸡鸭。

他低头一瞧,手里忽然变出长剑,凝眸远眺,但见一群白鹭飞来,在水边扑翅嬉戏。

“我明白了。原来……”

他笑了起来,随手抖开长剑:

“原来所谓的《幻影剑式》,便是这么回事儿!”

◇◇◇翌晨劫兆起了个清早,果然全身筋骨酸疼,给服侍着梳洗更衣之后,跐牙咧嘴的踱到院里,勉强拉开拳架,打了套“揉猿引”。

这路肖形拳近似于江湖流传的“八段锦”功,原是天城山弟子练功前拉筋软体之用,劫兆偶然发现这拳配合黄庭观入门的吐纳功夫,对消除身体的疲惫很有效果,缓缓打了近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立时轻松许多。

院里丫头都说:

“爷今儿转性啦,合着要考武状元。”

劫兆笑骂:

“一群贫嘴丫!以后不打拳啦,每天早上让你们一字排开,个个都插上几下。”

丫头们娇笑着哄逃开来,躲得不见影儿。

劫兆打水擦净身子,更衣熏香,这才好整以暇的踱至大厅,拣了座位坐定。

厅中多余的摆设均已撤去,青砖抹净,空出偌大地面,但东西首两排座椅之后,又各列了两排。

劫兆暗自犯疑:

“奇怪!不是说好四家比剑么?至多再添盈盈一人观战,怎地却排了这么多把椅子?”

不一会儿,劫震偕二子相继入厅,劫真睁大了眼睛:

“你今儿是怎么啦?起这么早?”

却听劫军一冷哼,振起披风入座,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劫兆不爱理他,抬见岳盈盈换了一袭木红色的窄袖短襦、柳黄长裙,衣衫仅掩裙腰,对襟里一抹红兜,酥胸半露,鬓边难得簪了朵扶翠金花。

这京城仕女最流行的衣款,不仅加倍衬出她苗条结实的身段,静中有动,娇艳里更有一股诱人至极的健美修长。

劫兆眼睛都直了,岳盈盈款摆而入,向诸人敛衽施礼,走到他身畔坐下。

“看什么看?呆子!”

她掩嘴低啐,晕红的粉颊有几分得意、几分羞赧,兀自矜抿着。

劫兆痴痴怔瞧,半晌才摇摇脑袋,还未开口,先长长吐了口气:

“好看,真是好看!”

忽听一把脆甜嗓音晃进厅堂里:

“果然是好看!像姊姊这等美人,我在京中还未曾得见。”

来人胡服蛮靴、环佩叮当,一身银灿灿的耀眼葱白,深邃的轮廓犹如玉璧雕就,笑靥如花,正是艳名满京华的“帝阙珍珠”劫英。

劫兆正自色授魂消,颅中热嗡嗡的一片,全没提防两汤相撞的惨状,蓦然吓出一背湿凉,却见劫英笑吟吟的拉着岳盈盈的手,神情无比亲昵:

“这是谁人家的神仙姊姊,我怎从没见过?我总嫌京里流行的襦裙文气,没半点精神,今天才知是没遇着美人。瞧!姊姊穿得多好看!”

拉起她转了三两圈,啧啧赞许,益发笑出蜜来。

岳盈盈本有些尴尬,见她年幼美貌,又十分娇俏讨喜,好感顿生,似乎在这个如庞然巨物的陌生宅邸里,除了劫兆,总算又遇到另一个亲近之人,不觉微笑:

“妹子也生得好看。像你这般白嫩的肌肤、这般挺秀的五官,我可从没见过。”

回头看了劫兆一眼。

劫兆抓耳挠腮,脑筋似乎还没全转过来:

“这……这是我小妹劫英。妹子,这位岳盈盈岳姑娘,是……是爹的故人。”

劫英“喔”的一声,甜甜一笑。

“岳姊姊好。”

“妹子也好。”

岳盈盈笑着说,只觉得这位小妹真是可爱极了,浑无大户千金的娇贵气,双姝交头喁喁,十分亲热。

劫英拉着她的手一迳娇磨,不知不觉偎近椅畔,美腿一伸,居然跳进岳盈盈的位里,浑圆的俏臀挪开寸许,小手轻拍绣垫,笑得一派天真:

“这儿原是我的位子,可我实在太喜欢姊姊啦!要姊陪我一起坐。”

那把太师椅虽然宽大,却怎么也容不下两人,岳盈盈呆站着,顿时无比尴尬。

劫兆目瞪口呆,忽见劫英乘着众人没留意,抛来一抹又娇又媚的眼波,得意、挑衅兼而有之,隐然还有些狠烈。

他头皮直发麻,不敢去看岳盈盈的表情,最后还是靠父亲解的围。

“英儿!”

劫震唤道:

“来给爹挪挪靠垫,爹的背门疼得紧。”

劫英不依。

“让四哥去!他平日最不孝顺啦,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劫震连连招手:

“过两年你嫁人了,想见爹一面都不容易。还不快来?”

劫英没奈何,轻轻巧巧起身,挽着岳盈盈往旁边的位子一拉,娇笑着说:

“姊姊坐这儿,给妹子看好座椅。我四哥为人最坏,最喜欢欺负女子,就连自己的亲妹子也不放过,我担心他弄脏了我的椅子。”

劫兆冷汗直流,没敢答腔,岳盈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间进退维谷。

劫震沉声喝道:

“胡闹!到爹这儿来。”

劫英冷笑着乜了劫兆一眼,蹦蹦跳跳的踮上丹墀,给父亲调整椅垫,捶腿捏臂。

劫震命侯盛在手边多放了张镂凤座椅,抚着劫英的发顶说:

“今日堂上,除了姚公公与爹爹,就属你的名爵最大,连你二哥也比不得。你长大成人啦,得多帮着爹爹些,待会儿陪姚公公说说话,知道么?”

劫英乖巧点头,宛若一头温驯的小羊。

劫兆轻轻一拉,让岳盈盈坐回原位,悄声道:

“坐下罢。我这个妹子就爱胡闹,别理她。”

岳盈盈神色木然,僵挺挺的拢裙入座,两人半晌无话。

此际三大世家也接连入厅。

法绦春面色苍白,须由丈夫扶持方能行走,目光却颇为阴鸷,见到文、商二姝时绝无正眼,冷冷从身畔行过。

商九轻的气色比她好得多,但劫兆昨日亲身试过电母之剑的威能,若无“列缺剑法”的雷诀护持,料想商九轻受的决计不是皮肉伤。

“这两婆娘不能下场,将军菉与九幽寒庭必是由大头菜、文琼妤出战。美人的武功如何尚且不知,大头菜昨天却是受了伤的,劫军如能挡下那乱七八糟的扶乩剑法,那么夺珠的唯一阻碍便是文琼妤啦。”

劫兆暗自盘算,与劫真交换目光,两人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少时又有数拨人马来到,有城南洞玄观的观主一清道人、寰宇镖局总镖头“牧野流星”方东起、大光明寺住持“念念如来”得月禅师,以及人称“千里公道一肩挑”的大侠苗撼天等,都是中京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

劫兆一边起身拱手,一边凑近劫真的耳朵。

“爹怎么找了这些凑热闹的?”

“无论阴牝珠落入谁家之手,须得多有目证,才能与照日山庄撇清干系。”

劫真悄声回答,忽然朝一名昂藏男子抱拳行礼:

“今日之会,着实办得仓促,劳动苗大侠尊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人正是京兆知名的大侠苗撼天,擅使双刀,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成名二十载。

“三公子说甚话来!”

他豪迈大笑:

“若无此会,却从哪里得见四大世家的精湛武艺!三公子今日若要下场,苗某一定买你的头彩。”

劫真连称不敢。

苗撼天还待寒暄,忽然一愕,瞧了岳盈盈半晌,喃喃问:

“这位是……”

“这位是“飞天龙女”岳盈盈岳姑娘。

”劫兆抢着说:

“岳姑娘侠名素着,前不久才手刃“邪火六兽”中的何、夏两贼,为祁家寨血案讨还公道。

家父与岳姑娘的师门颇有交情,特邀她前来观战。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天龙女”,久仰、久仰!”

岳盈盈微略颔首,也不知该说什么,淡然的神色反而显得大度,益发美艳出尘。

这些中京武人都是劫家的常客,惯见劫英之美,一进门反倒被岳盈盈的容貌攫住了目光,除开禅功深湛的得月和尚,就连洞玄观主一清道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略显失态。

举座除了劫英与岳盈盈,文琼妤的美貌也堪称绝世,三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要说到文静娴雅处,岳、劫又多有不如。

只是文琼妤貂裘紧裹,不如岳盈盈的身段惹眼,前有寒庭的玄衣铁卫围得密不透风、后有冷面的商九轻贴身守护,谁都不想惹上“玄皇”宇文潇潇,目光远远便回避开来。

众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姚无义姗姗来迟,推说皇上赐宴,非得吃饱喝足了才能动身。

随姚无义同来的,还有五百名皇城金吾卫的精锐刀斧手,一半拨在绥平府外,另一半却带到厅前中庭,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也似,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姚公公,”劫震颇为尴尬,面色微变:

“这是……”

“没事儿!”

姚无义已有几分酒意,胡乱挥手:

“皇城警跸甚严,岂容斗殴?四大世家是江湖的首望,自也不能例外。可咱们这是奉旨较技,不是地痞流氓打架,为了封金吾卫的口,咱家调了一营的人证来,让这些灰孙子瞧个清楚,这儿可没人群殴闹事。咱家有言在先:既是比武较技,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却不能闹出人命,要不曲都尉铁面无私,秉公处理,咱家也没情可说。”

率领五百名金吾卫士的武官一身鹦鹉绿袍、红裤皂靴,淡金色的瘦脸斜飞剑眉,太阳穴却高高鼓起,整个人精悍得像柄磨亮的娥眉刺,正是金吾卫神机营的大当家、官拜正四品昭武都尉的“分光鬼手”曲凤钊。

劫军官拜昭武副尉,曲凤钊正是他名义上的直属长官,然而劫军是公爵之后,在京中远比出身寒门、凭着一身本领爬到营统的曲凤钊有力,曲凤钊从来没敢拿他当部属看待,私下还是管叫“二爷”,两人交情甚笃。

不管姚无义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五百名金吾卫连同曲凤钊,平日都拿惯了劫军的好处,一旦生变,肯定还是听二爷的吩咐。

劫军赤眉微扬,与曲凤钊交换眼色,彼此心照不宣,薄硬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众……众人都到齐啦!”

姚无义斜乜劫震,软趴趴的滑进椅中:

“劫庄主,这便开始罢。你想怎生打法?”

肥手频频对搓,颇见兴奋。

劫震清清喉咙,由劫英扶了起身。

“今日之战,乃是以武会友,兼决阴牝珠份属谁人,诚如姚公公吩咐,决计不可伤人性命,以免有违侠义之道,损及四家百余年的情谊。敝庄既为东主,占尽了地利人和,不免有失公平,我提议由敝庄权充护珠之人,贵三家抽签决定顺序,依次挑战我方,若敝庄侥幸得胜,将继续出战下一家,以此类推。”

众人均感错愕。

法绦春调匀气息,艰难开口:

“若……若照日山庄不……幸于首战落败呢?”

“那便由胜利者护珠,继续接受挑战。”

劫震回答。

文琼妤忽地轻笑:

“庄主这样安排,可是担心照日山庄胜得不光彩?”

众人听她语声动听,纷纷转过头去,乍见寒庭的玄衣铁卫里立起一抹天仙般的雪白俪影,美得超凡绝俗,无半分烟火气,刹时满厅的议论都化成一片轻哗,居然无人质疑她话里的挑衅之意。

劫军赤眉陡轩,宛若燃起一蓬野火:

“文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切勿误会。琼妤的意思是:将军菉的道先生夫妇,与敝方的商堡主均已负伤,天都又只派常七侠一位前来,怎看都是贵庄的赢面最大。劫庄主为示公平,希望以车轮战的方式比试,这是不占毫利的广博胸襟,令人敬佩。只是对贵庄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法绦春恨恨的瞥她一眼,低声咒骂:

“小贱妇!又弄什么玄虚?”

文琼妤故意不理,微笑朗声:

“依琼妤的浅见,不妨再增加一条规则:四家此刻在场之人,除了劫庄主之外,均可与战,人数不限,以免照日山庄或其它三家连拔两筹之后,场中代表之人气空力尽,反输了最后一场。”

举座听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姚无义大笑:

“这条倒也新鲜。终不成老让你照日山庄做好人,这样罢!老劫,你若没有别的意思,这规则便由我作主定了。”

劫震欠身拱手:

“都依公公的吩咐。”

劫兆没话找话,低声凑近岳盈盈:

“这文姑娘厉害得紧,看似不让我家吃亏,实为了她九幽寒庭的好处。”

岳盈盈本不想理,娇横一眼,却忍不住搭腔:

“你自己鬼心眼多,还分派到人家头上。”

“你想想,法绦春不能下场,将军菉与解剑天各剩一人,这条规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两个哥哥就算并肩齐上,九幽寒庭除了商姑娘和她自己,还有恁多铁卫,真要老着脸皮打起群架,谁也没辙。”

岳盈盈噗哧一声,再也板不起冷面:

“你这人!怎么尽想些不要脸的法子?”

劫兆自己也笑起来,顿觉山雨欲来、满场暗潮的厅里,竟也有这等旖旎风光。

两人言笑晏晏,仿佛什么都变得有趣起来,却未留意有两道冷冷的目光从丹墀射来,深邃如大海的美丽眼波里藏着复杂的情思。

文琼妤含颦一抿,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

“多谢公公成全。有了这条规矩,我们四家也不必抽签啦!干脆按照出战的人数来排顺序。各家先把出战的人头数好,出的人多,顺序就排得前面一些;出的人少,就排后面一些,这样也更公平。”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法绦春抚胸顺气,半晌才勉强开口:

“你……你九幽寒庭满场都是人,难不成要排第一个?”

文琼妤微笑道:

“二小姐勿忧,咱们一家一家来。劫庄主既是东道,又自愿充任第一场的守珠一方,却不知最多要派几人出战?”

绥平府里有许多护院武师,其中不乏高手,未必不如劫军、劫真兄弟,但事关照日山庄的颜面,总不好由外姓的好手代表出战。

劫真与父亲交换了眼色,还是决定依照原先的密议,伸出右手食中二指:

“敝庄由家兄与在下两人出战。”

文琼妤点点头,回顾常在风说:

“解剑天都只有常少侠一人在场,可曾邀了其它高手前来助拳?”

常在风摇了摇头:

“敝派代表,便只有区区在下而已。”

“所以照日山庄的出战者是两位,有比两位多的,便要排在照日山庄之前。解剑天都只有常少侠一人,因为人数不可能少于一,如要争取最末一个顺位,不管连胜几场,只能推派一人应战。这也要看常少侠愿不愿意让贤。”

文琼妤巧笑倩兮,慇勤探问:

“不知将军菉这一边,法二小姐要推几人出战?”

道初阳不假思索,脱口说:

“我方只有一人……”

法绦春挥手打断:

“等等!”

绷着俏脸沉吟片刻,想得眉头都紧蹙起来,原本煞白的额角隐约浮露青筋,冒出密密一片薄汗。

照日山庄已经声明要打第一场了,却偏偏只派两人出战,无论己方推派三、四、五……甚至十人、百人,肯定都是第二顺位,并且一开始就要卯上实力坚强的劫家兄弟。

解剑天都只有常在风一个,目前是稳占末席,如果要抢这最后一个顺位,势必只能派一人应战,还不见能抢得到。

万一将军菉只派一人出战,常在风却不肯让出末席,双方抽签决定的话,将军菉很可能会陷入排到第三顺位、却只能派一人上场的窘境。

法绦春功力不足,硬催动《电母扞厄录》的代价,就是元力来换那一瞬的威能,电母之剑的威力越大,所受的耗损就越多,实已无下场的能耐。

她考虑片刻,竖起三根指头。

“本门……最多派三人出战。”

道初阳一愣。

“我们……你……哪来的三个人?”

姚无义冷笑:

“你出的人再多,也不过是跟照日庄拼第一场,却硬要占这人数上的便宜。法绦春,你当是逛市场买菜,算盘打得好精么?”

惹得举座一片低笑,总算将军菉威震中州,法天行又是正道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中京的武林同道不好削了他的面子,多有节制。

法绦春听他似有阻挠的意思,原本还有三分犹豫,登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咬牙道:

“公公若不同意这条规则,本门自也可以不派,一切都依照您的吩咐。”

姚无义冷笑:

“你爱出多少人就出多少人,关咱家甚事?”

文琼妤美目流眄,巧妙的打圆场:

“将军菉虽派三人,但照日山庄已声明是守珠一方,顺序不动,由贵派居第二顺位,首场挑战照日山庄的代表。”

法绦春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的冷笑:

“九幽寒庭来这么多人,若通通都要下场,只怕第二顺位还是你们罢?”

料想文琼妤不敢冒着让玄皇颜面扫地的危险,厚着脸皮来打群架,趁早用言语挤兑她。

文琼妤抿嘴嫣然,额间金链微晃,笑得众人眼睛为之一亮。

“这个法二小姐无须担心,我方也只派一人出战。”

“什……什么?”

法绦春失声大叫。

文琼妤却没搭理,迳对常在风一笑:

“我方均是女流,商堡主又有伤在身,琼妤斗胆,愿常大哥将这最末一位让给小妹,不情之请,尚祈见谅。”

说着敛衽半幅,盈盈下拜。

常在风是武儒出身,长年受天都的礼教陶冶,从来对女宾都是万般谦让,起身拱手:

“姑娘吩咐,莫敢不从。”

举座哗然。

法绦春目瞪口呆,张着惨白的嘴唇荷荷吁气,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这最方便省力的末尾一席,居然……居然就这么让她得手了!”

顺序排定,府中下人忙将座位撤往墙边,让出居中的场子。

群豪再次入座,却见劫军昂然起身,挥甩披风大步入场,朝父亲拱手:

“爹!照日山庄的守珠第一战,请准许孩儿出场!”

按照昨日的密议,本应由劫军、劫真兄弟联手,方能稳操胜券。

但四家第二代的少年英侠里,劫军本是声名最盛、最被看好的一位,独对道氏夫妇都未必会输,何况只剩一个道初阳?劫震微一思索,遥见墙边的劫真也无异议,摆了摆手:

“自己小心。比武较技、点到为止,切勿伤了几家的和气。”

劫军躬身答应,一扯软甲披膊上的彪形金扣,血云般的猩红披风霍然旋起,远远飞到了角落。

他解下佩剑随手一扔,却见四名壮硕的家丁用上肩杆儿粗绳,扛轿似的扛来一柄黝黑巨剑,剑长九尺、通体无光,剑柄剑锷铸成整条蟠龙缠卷的模样,从咧开的狰狞龙口里吐出厚刃,刃上镌有一圈血槽,剑身的剖面居然厚得像块砖头。

众人看得背脊发寒,心想:

“这哪里是剑?分明是根铁柱!”

四大汉扛得满面油光,齐声放落,

“铿”的一声巨响,堂中的青石砖上扬起漫天粉尘,裂开无数龟纹。

劫军让他们撤了抬绳,单手将比寻常男子略高的巨剑举起,扛上肩头,赤眉一睨低冷:

“贵派之中,是哪三位要来?”

余声嗡然,回荡在偌大的厅堂里,震得梁间积尘簌簌飘落,宛若轻雪。

在场没有人不同情道胖子的,更庆幸自己毋须与照日山庄一争雄长。

“火眼巨灵”劫军号称四大世家新生代里的第一高手,果非是泛泛。

他手里那柄“锁龙针”相传是劫家远祖用来屠龙的神兵,重逾百二十斤,因为太过坚硬,铸成以来,根本无法打磨开锋;在劫军之前,此剑一向供在云阳老宅的祖堂里,没有人真的能拿来当作兵器。

劫军天生神力,在启程前来中京之时,分家的长老们特别让他携带“锁龙针”入京,一方面表示对此子的认同与支持,另一方面也有向京里长房示威的意味。

姚无义见到这等阵仗,登时大乐,远远对着法绦春一笑:

“你们家不是挺想打的么?怎么不上啊?”

法绦春俏脸煞白,却连身畔的道初阳也没有拔剑下场的意思,两人端坐不动,目光却飘向堂外。

姚无义等得不耐,冷哼:

“你们将军菉花样最多,不让打偏要打,让打就硬是不打,没的丢人现眼!”

忽听堂外一声长笑:

“人还没到,哪里丢来?”

声音明明极远,一字一句却清清楚楚传入耳中。

笑声未落,一座庞然黑影“呼”的飞进堂中、轰然落地,竟是一座双人合围、高逾胸颈的青铜巨鼎,三只鼎足比碗公口还粗,插得落地处青砖尽碎,深入地基三寸有余。

那鼎遍生铜绿,显然年代久远,鼎身铸有八条五爪青龙,连同鼎钮上的合有九龙之数,镌工古朴,颇有气吞天下的威势。

众人不知巨鼎的来历,只觉非是凡物,洞玄观主一清道人却认出是昔年曾在九嶷山上见过的镇山五大法器之一,心念微动,失声脱口:

“这是“禹功鼎”!来的可是当年威震南乡、人称道圣的“一阳来复”道天生?”

得月禅师、方东起等老一辈的耆宿闻言一凛,面面相觑:

“是他!”

连劫震都不禁变了脸色。

来人的笑声兀自遥远,话语却清楚飘入大堂:

“一清道兄久见!可惜我已不叫“一阳来复”啦,道天生红尘漫荡,早就失了道心,现下无颜见故人,只好改叫“醉月迷花”!”

道初阳、法绦春面露喜色,起身大叫:

“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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