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1982(47)身着登山装、自称佣兵的平头女抬起双手绑好一度松脱的护目镜松紧带,动作未完,恶臭便乘着冷空气漫开。
进门的主奴俩不禁摀紧了口鼻。
光是“佈满体垢的肮髒身体所飘出的恶臭”还不足以形容,臭味中带有一股奇异且似曾相识的气味,艾萝很努力地回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身旁的小主人则是从头到尾都苦着一张脸,大概已没有余力去思考吧。
待对方弄好并向她们靠近,奇特的味道一浓,艾萝才确定那是爱液的气味。
然而,并非单纯是爱液这么简单,而是从肮髒的阴道流出、附着在髒兮兮的污肌上,混在体臭之间所呈现出来的味道。
仔细一看,那人裸露出来的手背和脸部,都是或龟裂或髒成黑红的模样,想必那身衣服下的身体还要更加难堪。
女佣兵逼近,主人就退缩到艾萝身后,无处可退的艾萝只好硬着头皮面对对方。
“我是雪莉。”
雪莉?费兹伸出肮髒且粗糙的手,那手看起来不像是女人的,艾萝并未犹豫太久就握上去。
尽管心里对这种髒污程度完全不能接受,又对弄成这副狼狈样的对方产生怜悯。
艾萝一瞬间从双方地位、外表、整洁、待遇上感受到优越感,在这股诡异情感操弄下冒出“不要让对方感觉到不被尊重”的同情想法。
话说回来,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呢?本来躲在背后直发抖的主人终究压抑不住好奇心,悄悄地从旁边探出头。
雪莉注意到有个小不点在偷偷观察她,眼神一飘说道:
“虽然久了点,我按照约定等到你们了。”
主人带着疑惑与畏惧的声音说:
“你……你是安娜大人看过的那个雪莉吗?”
主人看过的?什么时候?雪莉点头,动作轻微却让人感觉彷彿会掉下头皮屑或尘垢。
主人以同样的语气追问:
“可、可是你的头发……”
“比预期多待了不少日子,多少会长长啊。”
想起来了。
主人的母亲在第一次试验后不久,曾对计划逃跑的她们说过有关雪莉这个女人的事情。
但是,当初确实是说“排除掉了”……代替专心思索着的女奴,小主人在得到答覆后稍微安心了些,但还是躲在艾萝身后追问:
“你没有被怎样吗……?”
“嗯,没被怎样。”
不不,那身狼狈样加上恶臭扑鼻,怎么想也不会是没怎样吧?艾萝的目光随着这股想法变得不太礼貌,雪莉彷彿不在意又似未察觉般没理会她,直盯着一对上视线就显得胆怯的安娜。
“倒是有个和你很像的人来看过我。”
想知道的话路上再谈吧──雪莉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接着朝安娜伸出手,还没碰着,银白色长发就畏缩退至艾萝身后。
艾萝尴尬地瞄向当场吃了记闭门羹的雪莉,代替小主人点点头。
但是要走去哪呢?艾萝环视这间大同小异的黑色房间,出入口确实只有身后她们过来的那扇门。
雪莉带她们到髒兮兮的病床旁,接着独自抬起床尾、把整张床搬开约六十度,床底下竟然有块和成人等身宽的坑洞。
洞口边缘乃至通道内侧贴满一块块长方形纱布,布上头残留着不规则暗红渍,看起来似乎是在给伤口包紮般。
仔细一闻,还闻得出淡薄的酸臭味。
“这是……出口?”
雪莉颔首,放下床尾后又到角落去,从堆在那儿的东西中翻出一把手鎗。艾萝被她的举动吓到。
安娜则是不晓得那东西是什么,脑袋正忙着处理出口带来的惊喜与酸臭味带来的刺鼻。
艾萝注意到墙角还有另一把大鎗,但雪莉没碰它就回到她们身旁,可能那把鎗没子弹了吧。
此外还有些像是乾粮袋或罐头的东西、一些远远看不清楚的小物,就是没有针头、点滴袋一类眼熟的物品。
雪莉的声音将她的目光牵了回来:
“我们从这里下去,下面还有更长一段路。好好跟在我后面。”
主奴俩面面相觑又看了看伤口状的坑洞,雪莉竟然毫不犹豫就坐到坑洞边边,双手抓住边缘、纵身一跃,整个人就开始往下沉。
不是直接摔下去,而是一段、一段地下沉。
艾萝牵着主人到洞口,想确认里头到底是什么、雪莉又是怎么下去的。
可是她们只看到雪莉嫌麻烦似的弹舌,身体却自动往下降。
雪莉仰起脖子,指示呆然的两人:
“身体进来就别乱动,会慢慢自己移动。”
就算这么说……感觉还是很怪异。
但是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别的选择,艾萝只好以身作则,照着雪莉刚才的动作一步步下到坑洞去。
等身宽的洞口让她不得不紧贴内壁,然而那些贴着纱布的内壁……是温热的。
其柔软度宛如主人吹弹可破的肌肤,稍微用力压迫,纱布上的红渍就跟着加重。
就好像……不……这个根本就是伤口吧。
是什么的伤口?又为何要贴满这些沾有酸臭味的纱布?艾萝紧张兮兮地胡思乱想,整个人没入洞口,脚下触及一块柔软却相当稳固的地板。
她正欲安抚肯定吓到不知所措的主人,没想到双肩传来一股清凉的压力,两只小脚贴住女奴肩膀的主人已经准备好跟着降落。
应该要好好稳固主人的脚踝,可是洞宽太刚好,手没办法抬起来。
她只好默默用身体承受主人传来的不安。
坑洞内的地板开始从中央往下凹,脚掌在一阵暖意消退后踩了个空,却又在刹那的摔落后重新被充满韧性的地板紧紧包覆住。
一次大约降下五十公分,落地时身体并没有感受到冲击,然而处於落地状态的脑袋仍旧产生冲击前一刻的错觉。
艾萝正积极消化这股微妙的不协调感,脚下继续传出凹陷感。
第二次下降时,昏弱的视线彻底沉入黑暗,肩膀上的压力也不见了。
原来在降落时就和主人隔了开来。
不晓得主人能否适应这种感觉呢……温热的酸臭味、纱布和韧性的触感逐渐被排除在外,只剩下担忧主人的心情,艾萝就这么穿过黑暗的狭道,踩了个预料外的空、身体沿着带些弧度的内壁滑落。
“哇……!”
贴住脚底的冷空气眨眼间就扑上双腿,重力相随直到五十公分外的高度,配合坑洞调整过的心理状态再一次受到冲击。
待整个身体牵着逐渐消逝的热度投入冷空气之中,身体这才产生告诉她现在正在摔落。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该如何落地,雪莉已接个正着、两手逆弓起将之横抱在怀里。
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下再加上稍微恢复的微弱可见度,让这位女佣兵干练的脸庞看起来有够迷人……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弯身一放,艾萝就在冰凉地板的寒意整个袭上身体时迸出可怜的哀鸣。
紧接着主人也从大约三公尺高的天花板滑出,雪莉再度展现她帅气又可靠的一面,两手一抓,像在玩抱高高似的捕获目标。
“你别在我面前晃子孙袋啦……”
“……谁、谁叫你把安娜大人抱这么高!快放我下去!”
艾萝按住寒意,赶紧起身接过主人。
雪莉打量着她们俩,那对目光明显是针对主奴俩的下体而来。
“那个人来看我时,私处也是这副模样。原来不是错觉啊……”
思量数秒,雪莉目光中的新鲜感迅速褪色,然后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她们从黑色房间掉到深灰色的横六角状空间,可见度并未随着前后延伸的空间变宽阔。
地板的冰凉感依旧,大理石通通消失,磁砖与磁砖之间发出的淡光理所当然也不存在於此。
令视野缩减约莫百分之二十的光源,来自分佈在空间六处角落的信号灯,光线微弱到必须靠近每十步左右设置的信号灯旁才能看清楚四周的构造。
主人似乎很在意脚下那一大片与大理石相异的地板,艾萝也不免跟着做出诸多猜测,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传进前方的雪莉耳里,就昇华成有听没有懂的答案。
艾萝弄不懂的是树脂如何造出如此坚韧的地板,安娜困惑的是树脂到底是什么东东。
情报量过少的思考不一会儿就凋零,关键的时间点可以是重新牵起的双手,也可以是抢在感觉到体温前就先一步舒缓下来的心情。
直到远离带有酸臭味的天花板洞口以前,她们俩总有一人会忍不住回头。
那是在未知中茁壮的不安里,唯一还能把握住的线索。
待再也看不见下来的地方,雪莉犹如算计好似的,说起了有关她在此处遭遇的事情来转移主奴俩的注意力。
雪莉和她的队伍受僱执行这趟救援任务,委託人正是艾萝的父亲。
然而他们却迷失於暴风雪,弹尽援绝的情况下又遭遇一支奇怪且具有敌意的队伍,接着他们就被灰头发灰眼睛的女孩──以及女孩身后那群巨大又恐怖的傢伙击溃。
当雪莉自短暂的昏迷中惊醒过来时,已经置身黑色房间。
而在单调景色中唯一伴随她的,是那些派不上用场的装备以及一个娇瘦的小女孩。
当事人之一听到这段,压抑不住有点激动的心情插嘴说:
“你在外面看到的是警卫系统啦!而且是安娜大人操控的。很厉害对吧?”
“厉不厉害我没印象,毕竟那时候很快就昏过去了。”
“所以就是很厉害呀!”
主人神气活现地翘着鼻子,但是雪莉并未附和她的话。
艾萝赶紧摸摸那头静待褒美的银发,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顺从主人的虚荣心。
不料主人得寸进尺了起来。
“哼哼!而且是安娜大人好心救你一命的!”
然后马上踢到铁板。
“那是因为你要我带你们逃离这里吧。”
没能得偿所愿讨称讚的主人呜了一声,又扯些题外话来试图夺回优越地位。
不过这时艾萝已经因为想起了某些事而陷入沉思,无意间让主人嚐到自讨没趣的尴尬。
──安娜大人是剷奸除恶的英雄。
那个时候的主人之所以那么地累,正是因为与雪莉等人接触的缘故吧。
虽然不太明白警卫系统是怎么一回事,总之主人确实保护了自己。
从令人讨厌的外界力量手中,守护只想要和主人在一起的自己。
……如今却得依赖那股力量的余灰,真是讽刺。
视野变得比刚才暗一些、温度也稍微降低的时候,女中音继续说道:
“小不点离开后,和她长得很相似的另一个女人接着就过来了。”
“谁是小不点啊喂!”
“那个人只告诉我,她会对我和小不点的约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履约的时机必须配合她。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话虽如此……”
雪莉每天清醒过来的时候,都闻得到相当浓烈的酸臭味。
她第一天就发现病床下的坑洞。
相对於紧闭不开的门扉,这条地道俨然是她唯一的线索,於是她活用每天清醒的时间,仔细探索这条六边形通道。
“两个方向我都试过了,这边的构造似乎是以落下点为中心,越往外侧就越宽敞明亮。走个一千六百步,大约是一千两百米,就能看见出口。”
艾萝和主人露出深表认同的认真表情,然后交换一知半解的目光。
总之大家正在往外头走,而且周围会越来越宽敞明亮,对吧?可是角落的信号灯很明显持续在减弱,能见度衰退就是最好的证明。
墙壁嘛,因为一直没注意所以不太清楚,既然主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有变窄,艾萝也跟着对现况的变化感到不安。
“……真奇怪。”
此时再加上引路人的疑虑,就成为货真价实的恐惧了。
雪莉停下脚步,喘息声中夹带一股低迷,艾萝听出那并非来自肉体累积的疲倦感,而是事情变化超出预期却又无能为力的脱力感。
“这……我不确定是怎么回事,但我已经走访不下十次了,这里的路却……”
艾萝嚥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
“变得不一样……吗?”
雪莉没有应声,而是以彷彿挨了一拳的表情代替回答。
艾萝分担她的不安,也变得很神经质。
至於不晓得发生何事的安娜,当然也对未知的状况坐立难安。
气氛凝固下来,每一秒都漫长得教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个时候──漆黑的前方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
安娜发出无声的呻吟躲到艾萝后方,瞬间放大的恐惧也逼得艾萝赶紧缩到雪莉身后,雪莉只好称职地扮演被小鸡们拱上台面的母鸡,直接面对越发接近的声音。
步伐声规律地由黑暗的彼端而至,随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名身穿黑色短礼服的绿发女孩。
艾萝柳眉轻皱,认出那是她“回来”之后见过的“那些人”之一。
可是主人与雪莉并不知道这件事,两人戒心都随着对方看似无害的娇小模样稍稍松懈。
正当艾萝担忧着不晓得会发生何事,绿发女孩看向她,小小的嘴唇紧闭,反倒是另一道女声自反方向凉凉地袭上背脊。
“要去哪呢?”
红发女子无声无息出现在她们身后,若无其事地对着被她吓到的三人提出简洁的问题。
尽管艾萝仍处於短暂的惊吓状态,答案已清楚浮现於脑海。
可是在她恢复到足以抛出回答的状态前,红发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急凑而尖锐,连珠炮似接着道:
“怎么离开这里?怎么穿越雪山?怎么抵抗低温?怎么维持饱食?怎么治疗创伤?”
雪莉很快反应过来,代替招架不住的艾萝回应道:
“我们有人会来支援,而我会探索下山路线,寻求救难队帮助。”
红发女子点点头说:
“你穿这样,还没下山就冻死啦。”
“支援者应该有考虑到这点。”
酒红色螺旋卷发随点头动作轻盈甩动。
“可是那个人没来,对吧?”
安娜忍不住插嘴:
“会来的!”
“她来不了。”
“马麻她既然做到这种地步,一定会……”
“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无法过来啦。因为我把通道处理掉了。”
“处理……?”
点头、点头。
“具体来说,就是把她贴在通道上那些阻碍癒合的药布全部扒掉,然后通道就会自己闭起来喔!”
红发女子自认好意的解释,反而令听者陷入更深的不安。
虽然在下来的过程中就感觉通道内壁犹如伤口,没办法弄清楚的话也只会将之定位成有点可怕的猜测。
然而当红发女子说出“阻碍癒合”这句话,猜测就成了难以忘怀的事实──会如此陷入泥淖的往往是擅长以模糊的联想做最坏打算的大人,没办法理所当然运用抽象概念来解释事情的安娜则是挑起一边眉毛,代表三人反问:
“凭什么相信你?”
红发女子犹如猜到对方会这么说,立刻回道:
“因为我是系统管理员──很诚实的那种。”
这句话对於情报不足的她们来说,仍然是十分抽象的资讯。
但是在雪莉不耐烦地有所行动以前、在安娜正努力想搞懂现况而继续发问以前,艾萝已经透过这句话确立了红发女子试图告知她们的概念。
那东西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让雪莉或主人理解的,没有像她一样被红发女子“唤醒”,绝不可能认同这样的概念。
因此,艾萝直接跳过身旁的两人,迳自对红发女子的话语做出回应:
“白头发的女人也说她是系统管理员,而且……而且她说我可以和主人一起离开。”
那头以发问者眼光来看不是很顺眼的卷发轻晃,红发女子显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股情感并未持续干扰她,而是在两秒过后随着盘起手的动作快速消失。
红发女子两手盘在胸口,右脚往外跨出、屁股歪向一边,对急欲确认事态的艾萝说道:
“那是陷阱。只要有人从这个地方离开,重武装警卫系统就会启动。”
她的声音不快不慢、流畅好听,虽然置身事外,反倒因此给话语添上说服力。
并且,在听众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并提出新的问题以前,彷彿变魔术般先一步解答她们的疑惑。
“那个白头发的女人,白翡翠,她的目的是引诱你们触发重武装警卫系统,藉此一举化解当前同时在各个区域发生的动乱。重武装警卫系统,对内拥有非常强大的管制力,对外则有无与伦比的火力,其系统管理员就是你们身后的女孩,祖母绿。”
一下子接收太多理解范围外的资讯,不管是天真的调教师、有过特殊经验的女奴还是身经百战的佣兵,实在不可能如同十秒钟前那般顺利消化。
甚至,当新资讯和理解力之间存在相当程度的落差,大脑就会拒绝承认资讯的真实性。
本该是如此。
可是红发女子传递的资讯却没有被大脑排斥在外,而是在短短十秒内合理化了。
明明毫无根据,却变成了一点也不会去怀疑的“真实”。
乾净地、舒服地,和认知融为一体。
听众们体验到这奇妙又说不上来的清爽感,纷纷浮现新奇的表情。
红发女子也露出为大家感到高兴的愉快神情,晃了晃酒色卷发说:
“刚才你们应该都感觉到,脑袋变得很轻盈很舒服吧。”
三人不约而同地颔首。
红发女子接着说:
“这叫做“硬性修补”,是直接改写你们认知中的情报优先权,属於一种破坏性修正,所以我不常、也不会大幅度使用,充其量就是改写几项情报的程度而已。
”红发女子的声音每带出一道未知的话题或名词,她们最先感觉到的是困惑,接着脑袋又自然接纳了这些事。
这过程非常短暂,完全不影响红发女子那与常人无异的说话速度,因此轻盈和舒适的感觉犹如涨潮般温柔地抚上脑袋,成为一种纯粹的享受。
唯一没有慵懒地沉浸於变化之海的女奴──艾萝在接受这些资讯后,怀抱着冲突的情感,向盘着手的红发女子问道:
“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艾萝调教日记(48)最初是“哪边”找上“哪边”的,已经记不得了。
数据资料确实保存在脑袋里,只是无法以常识与逻辑处理那些资料,记忆随之变得暧昧。
她和她对於彼此间的初次接触,都无法激起胸口的一片涟漪。
交错的开始犹如白纸黑字的计划,毫无冲突地引领她们合而为一。
可是,她在身心交融之后背叛了她。
从第一齣悲剧诞生的计划,在第二齣悲剧降临前──应声瓦解了。
“呜!”
磅!
“再来!”
磅!
“再来……!”
磅!
“……呜呃!”
懦弱的呻吟汇聚到那人右拳前端,绽开污浊的血花。
一分钟前雪白平滑的肌肤,已随着九道激烈撞击化为黏稠松动的红土。
深绯色血泥一团团滑落在地,右手负伤的银发女子面色痛苦地退到一旁,接着另一名银发女子走上前,朝向石砖破裂的黑墙继续挥出拳头。
磅!手指肌肉在强化骨骼与坚硬黑墙间激烈压挤,其力道强烈到关节整个碎裂,碎骨不规则地刺开。
她那张擅於面无表情的脸蛋登时紧皱,巨大痛楚烧得她急欲哀嚎,紧要关头却又因着某人的面容强忍下来。
暗红色思绪尚未随着疼痛消散,她再度挥出另一边的拳头。
磅!血沫飞散的刹那,病房门扉被推了开来。
一名身穿白袍、绑了三节辫子的银发女子踏入房内,身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九名女性接连入内。
绑着辫子的领队环顾倚墙角而坐的伤者们,一一确认那些动摇而畏惧的神色,冷淡指示道:
“最大剂量。”
九名女性各自走向和她们长得一样、双手前端却血肉模糊的伤者。
她们替对象注射剂量可观的镇定剂,待药效发作,再送到一地腥红的黑墙前,怂恿其继续以破裂的手臂奋力撞向墙壁上的裂痕。
手腕前方已然骨肉混杂,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给予石壁损伤──在极短时间内奠定此一认知的伤者们,尽管神情飘忽不定,仍然依照身旁的自己下达的指令,对吞噬了碎肉与血浆的破壁展开猛袭。
磅!喀吱!
“……啊啊啊啊!”
受冲击变形的强化骨骼将她右肘外的肌肉整块挑起,涨裂的肌肤渗出血水,剧痛终於还是令她哀叫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几经摧残的黑墙终於曝露出一块略大於拳头的坑洞。
击破大理石的女子右腕陷入壁内,富有韧性的壁内组织在短短数秒内就夹紧那只撞烂的手掌,烂成一团的伤口各处都传出细小而深入的激痛。
绑了辫子的银发女子见她面色惨白,和另一名女子共同协助她,然而那只正不断失血的右腕却拔也拔不出来。
“这未免卡得太紧了……两秒用力一次,拉!”
“呜!”
这次别说是拔出,就连染血的手腕都纹风不动。
“怎么回事,根本拉不动啊……!”
三节辫子沮丧地晃动,辫子主人看向手腕陷进壁内组织的同伴,那张本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竟然已经可以自制了。
疼痛减弱了?原来如此。
果然是这样。
但这么一来就麻烦了啊……“在墙壁内的手伤癒合了。”
额间滑下一抹热汗、右臂肿裂的女子颔首:
“……我感觉有十三个指头,很噁心。”
“所以,里头的东西似乎将人体当成是自己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壁内组织的构成和人体脱离不了关系,而且癒合速度比想像中还快?不,刚才对壁内组织造成的首波伤害仅是击穿石壁后的强弩之末,应该只有陷进组织内、而非造成创伤。
按照原计画,持续给予伤害直到打出通道为止──仍然行得通。
问题是,好不容易破坏的大理石墙却因为一次失手卡得死死的。
这下只能从头开始,或是……“我去回报顺便带药剂,做好心理准备。”
银白色辫子随着冷漠的语气晃向门口,右手卡在墙内的女子听闻后轻皱眉头。
不需要多做解释,
“今天以前”就已经建立起彼此之间对於所有状况的应对程序,因此她不曾想过要安抚或向对方进行说明。
既然同样是“自己”,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她快步穿越黑色走道,返回监控室立刻向“本尊”报告。
银白色头发的女人──安娜和她得出的结论完全相同,急救用品和另外十名“自己”在短短一分钟内就绪。
她再度领着大队人马回到适才的病房。
站在龟裂的墙边、明白将要发生何事的银发女子向轻晃的辫子说道:
“……拜託,一次搞定。”
她不晓得别处的同伴是否会遭遇到这种情况,反正过了今天,大家都会感同身受。
……无奈身为複制体,这种时候就算在心里想着“只有我受到这种待遇未免太不公平”也只会得到彆扭的结论。
绑着辫子的银发女子退到一旁,新来的自己毫无疑虑地执行接下来的流程,并代替她发号施令。
三节辫子转向纯黑色石墙,将病房内另外二十九个自己排除在身后,然后闭起眼睛。
该怎么解决强化骨骼卡在墙壁内的状况呢?答案是──用同样装了强化骨骼的手击断之。
沉闷的撞击声与刺耳惨叫声轮番响起,两者反覆交替了七遍,最终以枯竭而沙哑的呻吟宣告结束。
众人迅速对断臂大量出血的银发女子进行急救,应急措施完成便由两人搀扶着带至门前。
黑色房门一关一开,门外风景依旧,彼端的门扉却来到三步之遥的地方。
救护室内那位齐浏海的银发女子见状,表情淡然地接过伤患,就将跟来的两人赶出去、关上门。
“继续。以裂痕为中心,第一组上前。”
最初受伤的九名银发女子并未被方才那幅恶景动摇。
尽管断肢就在墙角、满地尽是血浆与肉块,站在最前头的银发女子仍带着平静的表情,以伤肢带动半损的强化骨骼、猛然砸向黑墙。
──磅!夏子确实存在。
但是,通道所及之处却不见她的踪影。
包含複制体及女奴在内所监控的黑曜石地区,也觅不着蛛丝马迹。
偶然出现、眨眼消散,成为她姑且算是与自己连接的薄弱证明。
──磅!既然确实存在,就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再加上,这个地方的破绽越来越多……已经不是什么思维修正可以阻止的了。
此时此地,就以人智一决胜负。
──磅!莱茵的回报、某房间的地道、再加上常识化的梦魇,唯一结论就是向“外”探勘。
无法以开关门抵达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夏子……或是别位管理员所在之处。
为了打破阻隔着管理者与监视者的黑墙,她将配置强化骨骼、分工编队、作业流程牢牢地记入内心深处,并选在今日发难。
──磅!十个一组的银发女子打穿大理石壁后,持续不断地击烂快速复合的壁内组织;随着几队人员轮替,充满韧性的组织厚度比预期要深,她们被迫用上更多人力。
即使得打到双手粉碎,只要意志没有轻易崩溃,伤者们经过简单的处理就回归监视岗位,接手下一批编队的监视工作。
充满整间病房的不再是欢愉淫臭,而是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就在墙壁上那直径多达半公尺的坑洞终於挖掘至对侧的大理石壁时──“安娜主人,日安。”
待在监控室、指挥挖掘行动的安娜对於那位计划外的访客露出些许讶异,表情顺势转换成轻微的欣喜。
不请自来的褐发女孩轻轻关上门,向站起身的安娜大方展现令人怀念的黑皮革装束。
安娜盯着她垂挂於胸前的银戒指,扬起浅笑。
“莉莉丝,你──”许多年前曾经一起参与双重调教、之后则是再也没有连系的女奴莉莉丝竖起食指,中断安娜的说话声。
“安娜主人,你想知道夏子小姐身在何方,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安娜在第一个疑惑冒出来的当下就舍弃了这样的想法。
对於这位多年未见、此刻却突然来到监控室的女孩子,许许多多不准确的猜测直接排除在外,残留在思绪中的可能性只剩下一个。
安娜将那股可能性融入声音内,和眼神平静的莉莉丝对望着答道:
“是的,我想见夏子。你能指引我吗?”
“你得先叫其她的你停止现在的行动。”
“知道了。”
对目标明确、按部就班、牺牲许多伤患并处於分秒必争的破坏行动来说,那是道完全不合理的命令。
然而片刻之后,房门三度开启,绑了三节辫子的自己、涂上橙色唇膏的自己、盘起头发的自己纷纷到来。
莉莉丝依序对每个安娜报以微笑。
和她眼神接触过的三人,无一例外都执行了和本尊相同的思考程序,并在开口前得出同样的答案。
“那么,请安娜主人的本尊跟着我来。”
安娜两手放进白袍口袋内,朝莉莉丝走去。
不需要沟通就能立刻让每个自己理解,确实很方便没错。
但是简洁过了头,反而有股冲突感。
那是一种理性上确认没有问题、感性却产生矛盾的奇妙感觉。
这股矛盾直到安娜随莉莉丝离开监控室之后,才在宁静走道内慢慢凋零。
她们来到一间刚使用完的调教房,进入待机与休眠状态的主奴俩偎在床边地板上,周遭瀰漫着融为一体的精液气味。
尚未完全乾透的精液如朝露般铺在女奴肌肤上,那景象浅浅地勾起安娜的记忆。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瞥了眼熟睡的主奴俩,领着安娜一起坐在床沿。
褐发女孩十指交扣於大腿上,一派轻松地对身旁的银发女子说:
“安娜主人似乎没有别的问题想问我呢。”
“你希望我提问吗?”
“呜,问看看吧。”
安娜看向她的双眼,视线滑落至胸前的戒指,思量数秒后问道:
“海伦也和你一样吗?”
莉莉丝摇头。
“海伦主人很温柔,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是普通人。”
居然能说出普通人这种话。
这是设身处地的体贴,还是享受着异於她人的优越感?安娜没办法从莉莉丝清澈的视线中看出端倪。
她优雅又轻松的姿势也好、透过神情表述的情感也罢,都与安娜见过的无数对主奴分别有着相似之处,但她就是无法看透,彷彿有某样东西在她的脑袋里碍事。
“你就是赋予夏子黑曜石身分的人吗?”
点头。
“我赋予每个漂亮完成职责的女奴选择权。女孩们可以活在当下,可以执起皮鞭,也可以肩负起我对她们的期许。”
期许。
那是夏子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当下”,在激情过后所做出的抉择。
可是……“你能够赋予她如此特殊的能力,为什么没办法避免她崩溃……”
这次没有动作。
“现实层面来说,夏子小姐并未崩溃。梦境层面来说,她会暗示自己结束掉那种降低效率的行为,而她选择的方式是自我崩溃。”
现实和梦境,果然和一般人的认知相反。
也就是说,以往累积的一切,全部都是虚幻的东西。
毫无意义……却是唯一。
“所以,她宁愿让我感觉到被抛下,也不肯向我解释这一切。”
依然没有动作。
“夏子小姐知道安娜主人会为了她而行动。你确实行动了,所以才会再遇见我。”
虽然自己早已察觉,但光凭几句话就将这些年来的努力化为儿戏一般,真是令人沮丧至极。
到头来,不管活得再辛苦或是再精采,对於“这里”而言始终是不值一提的经历。
……不过,这么一来,夏子就不是只活在梦魇中,而是从梦境里消失罢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交叉的十指松开,莉莉丝两手往后撑在床上,身体微微向后倾,呢喃着:
“我是被休掉的妻子……被遗忘的女人……从母亲身边夺走孩子的坏蛋……”
然后她转过头来,褐色长发蛇一般垂落肩下,面朝眼前的女子,柔声道:
“我就是梦魇。”
§野心家是世上最丑陋的存在,同时也是促使人类社会进步的最大推手。
和其共处同一时代不免令人怨怼,从历史角度综观则是自有其评价。
面对这种丑陋之人,她的情感忠实体现出人类应有的憎恨,她的理智亦站在中立观点包容其存在。
她对她又恨又爱,其结果就是放任混乱持续扩大,直到濒临极限才出手干涉。
“到此为止了,你们。”
那群随着野心家从梦境整装待发来到现实的女人,仅仅半个钟头就压制住白翡翠三个区的监控范围。
然而当她们因为摸不着而无法对阻碍者做出有效的压制时,士气就开始动摇了。
最先察觉危机的,是在医疗室内东奔西走的黑发调教师。
她不像其她人在攻击失误后继续保持警戒,而是在捕捉到此一现象时,瞪大了眼睛向身旁部属喝道:
“状况一零七!全体撤退!”
撤退……是撤到哪去呢?调教师这番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决定暂且停止干涉,瞧瞧对方到底打算怎么做。
她留下一道令侵略者们毛骨悚然的低笑,躲进通道与通道的狭缝间,将感知领域扩展到整座白翡翠地区。
那群人除了将状况编号及撤退命令传播开来以外,并没有特别的动作。
二分二十秒后,一个侵略者消失了。
七分二十秒后,包含黑发调教师在内,共有一百六十一位侵略者集体消失。
“那个是传令。”
她随着几无起伏的情绪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
十二分二十秒后,包含灰发监视者在内,又有一百九十位侵略者大量消失。
被这些人佔据的监控室及医护室获得解放,相关人员複制体开始收拾残局。
“能找到入侵的方法,自然有离开的法子。”
十七分二十秒后,富领导气质的褐发女奴以及她附近的一百七十五位侵略者消失。
多数通道、病房与接待室瞬间畅通,犹如痒处忽然止痒般舒服多了。
她靠近最后一批以领导者为中心呈圆状分散的势力,四人一组的入侵者们不再理会她的出没,各自探勘着她们分配到的调教房或走道。
她感到无聊,决定来吓吓窝在势力中心的那号人物。
但直接浮现在眼前也太无趣了。
她灵机一动,乾脆变成她在梦境中的模样──十五岁小姑娘遇见胆敢跨越梦境与现实的野心家,会发生什么事呢?她踏上自动连接好的通道,沉静的白发沾染一丝薄银,整齐地垂下肩膀。
成熟的体态被留在不可视狭缝间,年幼的躯体让她充满过多的活力,必须用条理分明的思绪细腻地将那股活力捏造成十五岁女孩应有的分量。
调适阶段很快就过去。
白色门扉开启的刹那,她已是个外表沉静、内里热情的小姑娘。
调教房内的两名女子对擅自敞开的入口投以警戒目光,那两道眼神迅速转变为惊恐。
出乎意料的反应,倒也不坏。
她浅笑着步向病床上的两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在她的计划内,甚至连设想都没想过。
头发凌乱、浑身媚臭的褐发女子挣脱了那人的怀抱,疯了似地扑向她,一抱就紧得令她喘不过气。
“克莉丝汀娜啊啊啊……!”
不曾期望被谁叫唤的旧名,不知怎地竟然因为这女人的声音感到一丝温暖。
有什么东西正从记忆深处蠢蠢欲动。
具体且合理的、身体不会拒绝掉的。
危险。
“放开。”
要苏醒了。
“放开我……”
必须中止接触。
“放开我啦……!”
身体却不听使唤。
“放……啊……”
光影在黑暗中自终点飞快逆流。
她感觉到黑暗,而后是光。
然后她也跟着飞快地穿越了光,抵达黑暗所在的彼端。
清晰的景色慢慢雾化成朦胧,那是夜晚的克里姆林宫。
§红场沐浴着晚宴过后的大雪,结晶之花自无光天际中飘落。
继承了女帝之名的年幼皇女,一如往常在随从护卫下回房。
“安娜殿下,这里很危险,快带着令妹随我来!”
但是正宛如过时的街头剧场,黑色之兽从阴影里咧出尖牙。
静悄悄的走道忽地停止回响,金碧高墙狠狠绽出无数痕伤。
“真是顺利到令人惊讶的地步啊。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要解决了。”
那是帝母大人信赖至深之人,亦是母亲大人仰慕多时之人。
然而为何连自己都相信的她,却是操纵残忍兽爪的叛逆者?
“有的时候,筹码并不是越多越好。安娜殿下,你认为你和令妹谁才是具有价值的筹码?”
束手无策的姊姊狠瞪叛逆者,酒色麻药缓缓注入妹妹体内。
知觉顿失的妹妹呆望着姊姊,叛逆者手中那是剧量的药剂。
“安赫玛托娃!你有没有看见皇女殿下……咦……皇、皇女殿下?你……你这傢伙!这可是万死不足惜的罪过啊!”
心跳与体温超越了常识限界,化为高热的暧昧束缚住身体。
不断想着绝不能就此闭上眼,弥留之际在亲爱的妹妹面前。
“你们这种货色来几个都没用啦!哈哈哈哈!”
丧失视觉后接着又失去听觉,体内彷彿漏水般到处都很痛。
幸运的是痛觉也开始消失了,带来剧痛的呼吸终於能停止。
“……咕喔喔喔!是哪个傢伙,竟敢搞偷袭……纳命来吧!你这──这……亚……亚美?”
在过时剧场中击败坏蛋的人,竟是她年仅十五岁的宝贝女儿。
深深刺进皮下四公分的利刃,乃她亲手交付女儿的护身匕。
“我亲爱的亚美妮亚,你这是在做什么……糟糕!”
粉红色长发沾上母亲的鲜血,尽管如此她仍然被母亲拥紧。
夺走皇女之命者死前所想的,却非谋反伟业而是守护女儿。
“目标击毙!快点救出皇女殿下!皇女殿下她……”
不合时宜的暴风雪降临那晚,十五岁皇女的身影悲哀地消散。
从此之后的故事再与她无关,何以又让她忆起忘却的牵绊?
“母亲大人……帝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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